到了晌午, 梁帝并未在太后宫中留膳,便是老太后带着孙辈一起吃的。
约莫是梁帝走了,气氛较之之前热闹了几分。
便是连连五皇子话也多了起来, 一群围着看齐大人教珑月下棋,场面叽叽喳喳的十分热闹。
郗珣是个另类, 他较之几人大了几岁, 年纪轻轻在一群人还是孩子气的时候,他早已手握重兵权倾朝野。
哪怕燕王为人并无高傲之意, 奈何身上上位者的气度,以及不言苟笑的模样, 总叫人生了几分望而生畏。
是以珑月她们笑嘻嘻的说话, 郗珣是插不进来的,显然他也不想插进来。
一群女郎郎君围坐在几张临窗长案边用膳, 时不时还侧过身去说说话, 只他一个眉眼低覆, 作陪太后。
郗珣身量挺拔高拓,又坐的端正,一身玄青直裾长袍,衣襟处绣着简单的青竹鹤纹,乌黑长发束在玉冠之内, 周身皆是气定神闲。
太后在上首正眯着眼睛瞧着这一群晚辈, 落在郗珣身上,当真是越瞧越满意。
太后又无非是些老生常谈的话, “珣儿如今也老大不小了......”
郗珣已经知晓太后接下来要说什么话了, 果不其然。
“莫说是哀家这大把年纪, 便是你母亲也老了!如今我们得幸身子还康健, 可谁知......兴许有一日就忽然去了, 哀家临走前若是瞧不见你的孩子,必定是不瞑目的。”
郗珣道:“外祖母身子康健,必定是寿山福海之人,切莫说这些。”
郗珣显然并不顺着老奶奶的话头说下去,反倒有要同老奶奶探讨长寿医理的意图。
太后如何听得下去这些,她悻悻然住了嘴。
浔阳与珑月并在一张长案上用膳,闻言不禁看着上首眉眼氲着寒霜的燕王,小声告诉珑月:“你兄长今日看起来好像心情不太好。”
珑月正在吃着宫人才端过来的冰酿,如今是夏日里,心里总有几分烦闷,这冰酿加了牛乳醪糟和鲜果,吃起来酸甜冰凉,十分开胃。
珑月连饭也不愿意吃几口,反倒是吃了两碗冰酿。
她吃东西的模样实在可爱,两腮吃的鼓鼓的,眉眼间皆是万般认真,仿佛对待的不是食物,而是什么要紧之事。
珑月闻言朝兄长那处看去,随即又收回视线,没心没肺道:“怎么可能,我阿兄人脾气可好了,再是温和不过。”
浔阳又仔细瞅了两眼,有些不信,她是真没看出来。
浔阳在宫中长大,自然有眼力见。虽然旁人都说燕王秉性温和,待人谦卑有礼,可她又不是三岁小儿,自然知晓那些不过是些场面话罢了。
一个十三岁承爵,将封地治下百姓安康,又能夺回武威城池的手握重兵叫父皇都要礼让三分的亲王,怎可能如珑月所说的那般秉性?
若真是温和,那些城池岂非是西羌送给大梁的不成?
只怕也只是对珑月一人温和罢了......
这般一晃眼便是日薄虞渊之际,众人纷纷告退离宫,郗珣与珑月兄妹二人也从仁寿宫告退。
等人一走,齐太后脸色就垮下来一般,她瞪了一眼坐在金丝楠木高椅上事不关己的晋陵长公主,“珣儿如今是还没个房内人不成?”
晋陵长公主仍是那副冰冷的脸:“他房中之事,女儿不甚清楚。”
晋陵长公主这一问三不知的话和态度,听着便有几分火气:“如今珣儿这般年岁了,旁人的孩子早就会说话了!你还什么都不知?珣儿一日到晚在军营里待着,事情多抽不出空来,这种事情自然是你这个当娘的安排。你这是如何?真是半点不知着急啊?方才就不该留你在宫里,叫你回燕王府去,你看看你哪里有半点做母亲的模样......”
方才她可是瞧清楚了,珣儿同自己这女儿不过是些面子情罢了。
晋陵长公主被太后骂了一通,面上仍是淡淡:“您也不是没瞧见,那孩子性子冷清,你问他话他当面也能糊弄,他如今是大了翅膀早硬了,房里事女儿早插不进手的,若我便是送人过去转头又被他还回来,叫我这脸也没处搁。”
太后一听气的倒仰,“瞧瞧你这话说的,你是做他母亲的如何就插不了手?你们母子二人我方才瞧着,竟然是一句嘘寒问暖的话都没?你二人是这世间至亲母子,如何也不该是如今这般模样......”
若是一般妇人,听见这话面上该羞了。可晋陵到底不是一般人,她漫不经心,唇角轻扯出一丝若有若无的浅笑,淡淡道:“我这些年烧香拜佛,哪有空管这些?”
晋陵长公主也有年轻气盛的时候,未出嫁前并非如今这副冷淡性子。
她出生时,正是齐家门庭显贵之时,她的父皇是大梁朝罕见的雄才武略过人的帝王,大梁在武皇帝手中,藩王异族远如今这般嚣张。
齐氏四世三公,族中更是人才辈出,入则为将,出则为相。
晋陵甫一出生便是正宫嫡出,是满宫室中最为尊贵的公主。那时的她天真无忧,鲜活恣意,与如今简直判若两人。
太后其实心中也清楚,总归是这些年过得不如意,才会成了如今这番清冷的模样。
不过如今这些年都过去了,说这些不愉快的又有何必要。
太后道:“这般大的年纪身边没个王妃总归是不像样的,传出去平白叫人看笑话。这燕王妃身份必不能低,只是如今皇室也没合适人选,你这个母亲又不上心,那便叫哀家这个做外祖的从贵女中挑一个上等的。”
昌宁必然是上不了台面,若是非要赐婚,那究竟是联姻还是结仇都不得而知,另外,宫里真正合适的公主只一个浔阳了。
母家无人,好拿捏。
奈何浔阳公主性子温吞,便真是舔着脸强行赐婚,一个立不起来的公主送去了燕王府,只怕也没什么用。
太后到底是真心疼爱郗珣这个外孙的,总想给他选一个合适的能真心待他的姑娘。
郗珣看似温和,实则沉闷清冷,真不知该挑一个怎样的小娘子才能与之相配,才能将日子过出情分来......
“还有那安乐,那孩子嘴甜的很,哀家是喜欢的紧,模样也是个上等的,嫁来皇室陪着哀家身边再合适不过。可哀家也是不忍,这宫里什么地方呐,当年我都吃了许多亏才立住的,安乐性子太过天真了些,只怕以后少不了要不如意的......倒不如将她嫁给镜敛那个孩子,镜敛心思瞒不过哀家,那孩子对安乐绝对是有心的。”太后说到此处,乐了起来。
太后的面容保养得当,眸子也不似一般老者浑浊不堪,依稀还能瞧见年轻时那个面容清秀乌发如云的齐家姑娘模样,老奶奶笑道:“方才你是没瞧见,安乐一门心思只顾着吃糖水,镜敛那孩子在一旁好几次想与她说话又不知怎么开口的模样,哈哈哈......”
晋陵听着这一幕,清笑一声没搭话,她没觉得有几分好笑。
谁年轻时候不是这般?
她只恍惚回忆起幼时——
自己从未想过那些皇族女儿的使命有朝一日会落在她的肩头。前一刻母后才朝她笑说,她的婚事日后一定叫她自己做主,可转头,她的终生大事就被父皇一声不响的定下了。
郗崇彼时年岁不小,且身边早有妾氏数人,小公主并不愿意与他成婚。
可前朝决定的婚事,皇父都同意的婚事,她一人反对又有何用?
彼时的齐太后年轻威严,远不像如今这般仁慈和蔼,她隔着帘幔,指着外头那个模糊的人影对晋陵教导,“那便是你日后的丈夫,你嫁过去不得有半分蛮横,一言一行都代表这皇室的脸面,莫要给皇族蒙羞。”
无奈,晋陵只能哭着去求她的同胞兄长,还是太子的梁帝。
素来宠爱妹妹的太子一听,她要嫁去朔州嫁给燕王,竟是不顾她的哀哭,眉眼藏不住的振奋欢喜:“你必须嫁过去!燕王拥兵数十万,你嫁过去为兄的太子之位只会更稳,不然你若是不嫁,便宜了宜阳去嫁,日后燕王偏帮老十六该如何是好?!”
窗棱外投来夕阳,晋陵长公主冷淡一笑,只觉得可笑至极。
她这个亲妹妹还不如半道子捡来的野丫头呢。
如今眼瞧着宫里又打算起珑月的婚事来,晋陵却也不会反对,她心中清楚,收养那小姑娘这些年为的就是这日。
一介身份不明的,总不是平白无故给了她这些年尊荣。
她当年本是打算将郗愫嫁入京城,怎知郗珣一声不响的给郗愫与谢家订了婚。
如今珑月的婚事当然不能继续胡闹下去。
晋陵又听太后说:“大相国寺求姻缘卜算子息来的准,你不妨将珣儿带过去给大师瞧瞧,卜算子息之事。若是大师说没到时候,那着急也无用......”
这话倒是叫晋陵长公主起了几分兴致,“可是那了空大师?”
太后睨她一眼,“问什么你都不知,一说这些你倒是懂了?”
“女儿在朔州时便听过了空大师的名望。”
太后闻言便也由衷感叹道:“可不是么?算起来这了空大师也有七十好几了,这可是高寿,当年哀家还亲自跑了一趟大相国寺去给你皇兄算过......如今想来啊,倒真是一点儿没差......”
...
另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