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如今,黑着脸的赤松得到一个消息。
“属下听说,河间上党,有自京城而去的人马私下打听一男子行踪......听着描述,似是打听起主上来,目前属下已派人暗中跟随彻查。”
内室中众多幕僚闻言,皆是十分震惊,连方才劝主上嫁妹之事也忘得一干二净。
“哦?往河间上党打听起主上?”
“这群人究竟是何方人马?”
纵然燕王如今烈火烹油,功高盖主,想要至他于死地之人、势力不知凡几,奈何,该打听也该是往天水、朔北去打听。
再不济也偷偷混入势力来这京城的燕王府,那岂非消息来得更确切?
为何千里迢迢前往河间?
虽郗珣这些年有兵力私下部署去了河间,可不过是些摆在明面上的罢了,如何能打听出来?
是以众人听了这话,皆是扯唇轻笑。
心中将怀疑的人在心中过了几遭也没想出一个所以然来。
他们又怎么猜想的到,那群自京中而去的人马,并非奔燕王而去,而是奔着那位主上的幼妹,安乐郡主而去的。
——
而珑月清闲日子也没过几日,宫中的太后便想起珑月来。
天蒙蒙亮便有小黄门来宣太后口谕,叫珑月入宫作陪。
天色透着一股沉闷的鸭壳青色。
清淡香甜的沉水香中,珑月被锦思扶起梳妆打扮。
宫廷素来规矩多,珑月连头上梳的发髻都比往日要规整许多,一丝不苟的宝髻,再往上簪上宝靥步摇。
上京女子的装扮繁杂而庄重,喜外罩纱衣,未婚女子多梳高而繁丽的云鬓高绾,步摇相衬,笑不露齿,步履从容。
如今她来了这处京都,总要入乡随俗。
珑月被套着繁杂间色的绫罗袿衣,穿上缀满珍珠玉石的丝履,铜镜中那张小脸不过巴掌大小,光洁额头琼鼻小巧,唇瓣不点而红,上扬的眼角顾盼流飞,潋滟神光。
一副明明没什么表情,却明艳的叫旁人看起来姿态骄矜活泼的模样。
这般出色的相貌,纵然是日日与她贴身相待的侍女都不由的惊叹几句。
待打扮好,珑月收回眸光,她衣裳繁琐,腰间更是坠着禁步,这等禁步步摇便是专门针对珑月这等走路跳脱的,戴上了便不能迈的步伐太大。
稍微动作大一些,鬓边的步摇腰间禁步便摇晃个没完没了。
珑月浓黑的睫羽郁闷低垂着,亦步亦趋随婢女往府外走,她想着一会儿去宫中太后必然要问起那日猎场的事,她该如何回答呢?
天幕还没亮全,珑月走在日与月交界处的光影下,她仿佛格外喜欢这种氛围,走的有些缓慢,磨蹭。
等越过长廊,穿过月洞门,没了竹帘遮挡,日头这才亮了几分,也叫她瞧见影壁前那道修长挺拔的身影。
层云后的微光投入他的背影,是那般的挺拔颀长。
郗珣身姿如松立在廊内,风吹动他宽大的袖袍,吹出了几分飘然之感,身后是已经早早备好的车马以及整装待发的侍从。
郗珣对上她的目光,朝珑月忽而轻笑道。
嗓音如玉石般温润悦耳,“过来。”
郗珣少年时面容精致身子清瘦,如今随着年岁增长,他的面容骨骼较之年幼时多了冷冽的轮廓,身姿更是挺拔若松柏。
该是天潢贵胄的冷冽肃穆,却又因为那双漆黑温和的眉眼,淡化了那丝冷冽的壁垒。
珑月定了定神,拖着逶迤长裙摆开侍女,一路小跑过去。
若是小时候,她这会儿该真个挂在了他身上,与他仔细撒娇,哭闹着不肯入宫。
可如今大了,她不能了,便是心里有千万种委屈,她也强忍住了。
她到了他身边才停住脚步,珑月身量仅仅只到郗珣的肩头。
她要仰头才能看着阿兄。
“阿兄今日不上朝?”
“总得先得几日清闲日子,今日阿兄陪你一同去仁寿宫可好。”
珑月长长“哦”了一声,她心中已经是乐开了花,“我今日起的太早,都没睡好,我要上车去睡觉去——”
郗珣低笑了声儿,自小这小姑娘就格外的能睡。以往只以为是小孩儿长身体,过两年就不再嗜睡了去,怎知这一过就是十多年,她还是如以往一般模样,日日都能睡到三竿起,醒了晌午还能回去睡回笼觉。
他自然的替她提着那落地一尺繁杂耀眼的裙摆,将小姑娘送去车厢里,自己随后也掀了车帘欲踏步入内。
岂料小姑娘忽的从马车里探头来。
她将车帘往下拉的死死的,只留一道容纳自己小脑袋的缝。
少女抹了脂粉的面容,微光中盈白如玉,她扬起下巴,叫那双往日圆润清澈的眸成了细长的模样,面上学着好几日前郗珣骂她时的凶狠模样。
压着嗓子拿眼睛瞪他。
“阿兄出去!”
在同一处天光下,更衬的郗珣眉眼深邃面容皙白,他怎不知她是何意?
兄长闷笑了声,伸手去扯被妹妹牵在手下的金丝帘。
“珑月别闹,松手。”
珑月摇晃脑袋,抿着下唇,“不,兄长你忘了么,我如今可是听话,我怕你等会儿你上来不知为何又猫不是狗不是,又要来凶我,叫我滚下马车——”
小姑娘委屈巴巴的说着,郗珣那一双漆黑的眼眸露出几分罕见的迷茫。
他沉默了会儿。
想着这般也好,规矩总是要立起来的,她长大了,同乘一个马车到底是不方便。
两辆马车自燕王府而出,在车轮滚动中缓缓入了宫。
等到了,天光也大亮了。
珑月靠着凭几小睡了一觉,等马车一停便抢先下了马车,她如今已经知晓‘男女大妨’,便也不能等异性兄长。
迎着初升旭日的晨光,她提着裙摆小跑在冗长宫道中,顽劣的想将阿兄落在身后,将他丢下。
郗珣不紧不慢走在她身后,控制着二人间的距离,约莫就一丈之内。
在这一丈之内,兄妹二人间隐隐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争执与反抗。
克制与妥协。
最终,到了仁寿宫殿门前,珑月才慢慢停住脚步。
她浑然忘了刚刚的动作与话语,转头又跑去了郗珣身后。
她清亮皎洁的眸光看着兄长,“阿兄先走。”
这个角度珑月能看到郗珣精致下颌,与那一片睫羽在深邃眼窝中投下的光影。
他唇角泛着浅笑,问她:“怎么不继续跑了?”
珑月平复着自己略有几分气急的心跳,她仰头,嵌着华丽玉石玛瑙的云头履器宇轩昂的踩进郗珣身后,踩去他那片日光的投影里。
再次转过脸,晶莹剔透的玉珠步摇轻轻撞着她的洁白脸颊,往其上折射去点点日光光晕。
“珑月不跑,珑月就跟在阿兄身后。”
郗珣笑她,仍如小时候一般窝里横的模样。
他时常看着她现在的模样出神。
仿佛是不能接受,那般小的小团子,什么时候不知不觉长成这般大姑娘的?
幕僚们都盼将她早日嫁出去以拉拢人马,可他从没作此打算。
他只想要这个自己亲手养大的孩子一辈子平安顺遂的。
早许多年前,她还是一个小团子的时候,他就开始为她置办嫁妆。她该嫁一个真心喜欢她的郎子,一个能叫她不改本性,不移性情的郎子。
而不是那些为了利益来迎娶她的人。
郗珣想到此处胸中皆是涩然,干巴巴道:“总改不掉的性子,一见人胆小。”
素日里,只敢对着他一人大胆,对着他胆大包天肆意妄为。
肆意妄为的小姑娘捂着脸笑,“珑月胆子才不小哩,珑月只是喜欢躲在阿兄的影子里——”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