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渊垂眼,安静地等着她的呼吸渐渐匀停,这才轻缓抬手,将她的皓腕重新放进锦被中。
他随之阖眼,在她的榻缘上合衣睡下。
*
翌日,太上皇禅位的消息晓谕各宫。
太子李宴即位,遵已故的王皇后为太后。
太上皇迁居甘泉宫,太妃与太嫔们有所出者,随子嗣居住,无所出者,则迁居西六宫安养。
尚未竣工,且斥资靡费的神仙殿与承露台两处即日停工,原本用以筹建此地的银钱皆送往边关,填补军备上的空缺。
六宫之中也颇有整改。
所用宫人超过位份的宫室予以裁减,而不足的宫室则予以补足。
因而,李羡鱼的披香殿中,也来了不少新的宫人。
原本空荡荡的西偏殿配房,还未到半日,便住满了泰半。
除了宁懿长公主对如今的陛下仍有不满,见面时不忘冷嘲热讽几句外,六宫里倒也还算是安泰。
李羡鱼原本不安的心便也徐徐放落,重新动了想学骑马的心思。
而恰好,太子登基的次日,便是个万里无云的晴日。
李羡鱼早早用过早膳,便换上轻便的骑装,拉着临渊到了御马场里,带着他一同去挑选她喜欢的骏马。
临渊随着她在马槽前走过,看着她眸光明亮地细细选了阵,最后在一匹通体雪白的骏马前再也挪不动步子。
她牵着他的手,心情雀跃地道:“临渊,我想要这匹。”
临渊视线微顿,抬眉道:“公主为何会选它?”
李羡鱼踮起足尖,轻碰了碰骏马的鬃毛,杏眸弯起:“因为这匹马生得最好看。”
通身的皮毛珍珠似地发亮,雪白鬃毛又顺又长,眼仁乌黑有神,透着清澈的灵气。
临渊上前,紧握住缰绳,将前蹄已经开始烦躁刨地的骏马制住,对李羡鱼道:“这匹马的脾气不好。公主可以另选一匹。”
李羡鱼却有些迟疑。
她依依不舍地看着眼前漂亮的骏马,忍不住带着些侥幸,又一次去问临渊:“这匹马的脾气真的很坏吗?”
临渊嗯了声,又道:“但是公主若是执意想试,也并非不可。”
李羡鱼有些期许,轻轻点头:“那我先试一试。”
若是真的不行,再换其他的骏马也不迟。
临渊应声,将骏马从马房内牵出,替她在马背上系好了鞍鞯。
“公主可以上马。”
他于骏马身旁侧身,向李羡鱼伸手,示意她可以在自己身上借力。
李羡鱼轻应了声。
她将指尖轻搭在他的掌心,试着学着他的方式上马。
但是骏马比她想象的要高些,又极不配合,因而她的动作便也显得有些笨拙,一点也不利落。
一连试了几次,才在临渊的帮助下勉强坐到了马背上。
但她还未来得及将另一边马镫踩上,□□的骏马便开始焦躁起来。
马首左右摇晃,前蹄刨地,还不住地喷着剧烈的响鼻,像是随时都要将马背上的她甩下。
李羡鱼有些慌神,下意识地俯身,紧紧抱住骏马的脖子不放。
临渊眸色一凛,迅速将缰绳收到最短,对她道:“公主坐稳!”
话音未落,那骏马便长嘶一声,想要人立而起。
虽缰绳被临渊牢牢握住,未能如愿。但还是将马背上的李羡鱼吓得出了一身的冷汗。
她适才选马时的勇气也像是被风吹散,磕磕巴巴地对临渊道:“它,它好像不太喜欢我。”
临渊剑眉紧皱,紧握着手中的缰绳,对李羡鱼道:“马是畜牲中最通人性的。尤其是这等脾气不好的马,也像是人一样,欺软怕硬,捧高踩低。”
“公主一上马,它便知你不会驯马。”
“公主一露怯,它便会趁机逞凶。”
李羡鱼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说法。
一时间也忘了害怕,只从马背上微微侧过脸看向他,讶然问道:“那,有什么好的方法吗?”
临渊道:“换一匹马,抑或是,驯服它。”
李羡鱼迟疑了下。
她伸手摸了摸骏马雪白柔顺的鬃毛,重新鼓起勇气来:“我想再试一试。”
临渊应声,重新将手中的缰绳放开一段。
李羡鱼也踩好了马镫,努力从马背上直起身来。
骏马立时察觉,又想人立而起。
临渊复又将缰绳收紧。
骏马被制住,长嘶一声,在原地暴躁地反复踢蹬。
李羡鱼还未直起的身子重新伏低,双手紧紧抱住骏马的脖子,面色泛白:“临渊,它会将我摔下来吗?”
临渊抬手,握起骏马雪白的鬃毛,递至李羡鱼的手畔:“即便它将公主甩下,臣也会接住公主。”
李羡鱼羽睫轻扇,微白的小脸上渐渐回了些血色。
她侧过脸去望向临渊,对上少年从不动摇的视线,眸底的慌乱也渐渐散去。
她空出右手,握住临渊递给他的那把鬃毛,试着从骏马身上直起身来。
骏马仍不配合,但几次三番后,倒也被李羡鱼找到了规律。
骏马踢蹬挣扎的厉害的时候,她就先缓上一缓。
等骏马安静些了,她便抓着骏马的鬃毛继续起身。
好在今日无事,她也很有耐心。
和这匹脾气暴躁的骏马耗了足足有一刻钟的时辰,李羡鱼才终于在马背上坐好。
她松了口气,示意临渊将缰绳递给她。
临渊便将缰绳递给她,改为握住骏马的笼头。
他对李羡鱼道:“公主双手各握一缰,持缰短,缰绳紧握在掌心,拇指压上。小腿轻夹马腹,试着催它向前。”
李羡鱼点头,跟着他的话试了一试。
□□的骏马却毫不配合,不是在原地打转,便是直往后退,烦躁起来还会原地踢蹬,试着将她甩下。
几次反复下来,倒是令李羡鱼在冬日里出了一身的细汗。
李羡鱼却没有放弃。
她伸手揉了揉自己有些发酸的小腿肚,重新握紧了缰绳,想要再试一次。
但她还未坐稳,却听低沉的一声。
是御马场的大门重新敞开。
淡淡晨光照亮铁面。
有人孤身牵马,自马房的方向信步而来。
李羡鱼侧首看向来人,有些意外地轻声道:“司正?”
她略一分心,手中原本紧握的缰绳也随之松开。
□□的骏马立有所觉,猛地在原地一个踢踏,想将马背上的李羡鱼甩下。
李羡鱼一时不防,手里的缰绳骤然脱手,只来得及惊呼了声,便觉得身子不可控制地往旁侧倒去。
眼见着就要摔在御马场的地上,身侧的少年眸光凛然,松开骏马的笼头箭步上前。
他俯身接住李羡鱼下坠的身子。左手环过她的腰肢,右手托住她的腿弯,又迅速一侧身,躲开骏马落下的铁蹄,身形展开,迅速将她带到御马场的边缘。
李羡鱼本能地伸手环住他的脖颈。
杏眸微睁,羽睫轻颤。
在他的怀中惊魂未定地后怕了好一阵子,才徐徐回过神来。
想起羌无还在场中。
她的双颊蓦地滚烫,匆促地碰了碰临渊的手背,小声道:“临渊,你,你快放我下来。”
临渊应了声,将她放下,视线却仍旧警惕地落在羌无身上。
羌无却并不在意。
他今日依旧没带兵刃,见临渊这样防备着他,也只是沙哑地轻笑了笑。牵着骏马在场中停步,俯身喂了它一把草料。
李羡鱼的视线落过去。
看见羌无身畔的那匹枣红马要比她骑着的白马要矮小许多,眼睛与口鼻附近都开始长出灰白色的毛,连走路都有些打晃。
似乎已经是一匹老马。
她有些好奇,不由得问道:“这是司正以前骑过的马吗?”
羌无似笑非笑:“公主这样想?”
李羡鱼羽睫轻扇,茫然轻声:“不是吗?”
毕竟若不是曾经骑过的马,谁又会来骏马如云的御马场里,牵这样一匹可能都不能再骑的老马呢?
羌无却没有再对此作答。
他只是淡声询问:“公主在学骑马?”
李羡鱼面上微红,轻轻点头:“我学得不太好,让司正见笑了。”
羌无没有嘲笑她。
他放开了那匹老马的缰绳,伸手摸了摸它已经不再鲜亮的鬃毛,语声平静地道:“这是件好事。”
李羡鱼杏眸轻眨,一时间有些猜不到羌无的用意。
羌无似也察觉到她的不解。
他轻轻笑了声,语声沙哑地道:“或许假以时日,公主便能学会骑马。而新帝登基,废除旧制。亦会令整个大玥焕然一新。”
“这何尝,不是一件好事。”
李羡鱼虽不懂太多前朝的事。
但是有一点她却知晓——
皇兄登基后,至少不会像是曾经的父皇那样,数年不朝,任由百官在太极殿前死谏而毫不动容。
她想,也许就像是羌无说的那样。
一切都会好转。
边关的将士们会重新有冬衣与饭食,大玥也不会再有像康乐这样,年仅八岁便被迫和亲的公主。
于是她莞尔:“我相信司正说的话,会成真的。”
羌无也笑。
他哑声道:“也许在雪山封禅后,一切都会如臣所愿。”
李羡鱼轻轻点头。
她的指尖垂落,轻握着临渊的剑袖,小声道:“那我便先回披香殿里去了。御马场就留给司正。”
她想了想,还是有些不放心地轻声道:“那,今日临渊教我骑马的事,可不可以请司正不要告诉旁人?”
羌无抬眼,视线落在两人之间。
李羡鱼轻握着少年的袖缘,眼眸澄澈,眼底笑意宛然。
而少年戒备看他,蓦地上前回护,将身姿纤细的少女挡在身后,修长的手指随之垂落,与她十指紧扣。
这般亲昵的动作,令李羡鱼微微红了脸。
临渊薄唇紧抿,侧首看向她时,原本冰冷的眸底亦有波澜淡淡而过。
年少绮梦,幻美得像是春日花枝,冬夜初雪。
羌无看了半晌,终是失笑。
他站在那匹老马身旁,手里握着马缰。
铁面后那双锐利的眼中染上笑意,显出淡淡的缅怀。
他轻轻笑了声:“公主,谁不曾年少过呢?”
作者有话说:
补出一个双更来!!
不愧是我,骄傲(露出假装没鸽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