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羡鱼伸手接过来,视线被其中一张上格外不同的火焰纹路吸引过去:“这是?”
临渊答道:“这是明月夜主人的徽记。”
李羡鱼指尖收紧,面具上冰冷的触感传来,令她的呼吸微顿。
她似不可置信,好半晌方艰难出声:“皇叔,便是明月夜的主人?”
临渊道:“是。”
李羡鱼轻咬了咬唇,努力忽略这件事带给她的冲击,继续问下去:“你在明月夜里做了什么?”
她道:“为何皇叔的影卫,会说你拿了摄政王府里的东西。”
临渊答:“臣拿了这两张面具,以及账本。”
他顿了顿,道:“摄政王这些年来招兵买马,囤积粮草,购买军备,足以证明他有谋反之心的账本。”
李羡鱼一震。
她艰难地问:“那昨夜——”
临渊垂下羽睫。
“臣替公主做了决断。”
他道:“臣将这些账本,丢到了太极殿外。”
“当夜,摄政王意图谋反。东宫率兵围府,靡战一夜,终是得胜。”
李羡鱼面色微白,倾身过来,紧紧握住他的手腕,指尖如语声颤抖:“谋逆是大罪,那皇叔,皇叔……”
临渊垂眼:“暂且收押宗人府,皇帝要亲自审讯。”
临渊没有继续说下去。
但他知道,李羡鱼比他更为清楚,谋逆是何等的大罪。
审讯过后,终是难逃一死。
甚至摄政王的族亲,甚至是一些过从甚密的皇室子弟,也不能幸免。
李羡鱼往后退了一步。
她的面色苍白,连连摇头:“我不明白。为什么一夜之间,会发生这样的事?为什么皇叔要建立明月夜这样的地方,为什么他要谋反。为什么皇兄与皇叔之间,非要分出个你死我活来不可。”
她拿手背捂着眼睛,哽咽低声:“我想去东宫,问问皇兄。”
临渊沉默一瞬,道:“公主不若去问摄政王。”
他对李羡鱼伸手:“若是公主想去,便要赶在晌午皇帝提审之前。再晚,便来不及了。”
李羡鱼望向他,慢慢忍住了泪意,轻点了点头。
*
时近冬日。一场夜雨后,更是清寒。
宗人府前栽种的松柏上,也已结起了淡淡的霜花。
李羡鱼将自己裹在厚实的兔绒斗篷里,只露出一张苍白的小脸。
她将自己的玉牌递给守门的金吾卫查验:“我过来探望皇叔。”
金吾卫闻言愕然。
他在此当值十数年。还是第一次看到,谋逆这等大罪,还有人敢前来探视。
李羡鱼见他不说话,便又轻声问道:“是父皇不许旁人探视吗?”
金吾卫回神。
皇帝并未下这样的命令。
于是他对李羡鱼比手道:“公主请随我来。”
李羡鱼轻轻颔首,抬步迈过了宗人府高高的门槛。
摄政王被囚禁在最深处的一间石室内。
他坐在一张石凳上,双手撑膝,脊背挺直,永不弯折。
像是依旧是那名威仪赫赫的摄政王,而不是皇城内的阶下囚。
李羡鱼鼻尖微酸。
她取出张面额不小的银票递给领路的金吾卫:“我能与皇叔单独说几句话吗?”
金吾卫对她拱手,回避到出宗人府必经之路的走道上:“公主还请快些。”
李羡鱼往石室前行去。
未到近前,阖眼小憩的摄政王蓦地睁开鹰眸,锐利地看向她。
“嘉宁?”他皱眉:“你来宗人府做什么?”
李羡鱼忍住哽咽,低低唤了声‘皇叔’。
她垂着羽睫,语声很轻:“嘉宁有许多事想不明白。”
摄政王道:“你问。”
李羡鱼将手探进自己宽大的斗篷袖口中,从里头拿出两张藏起的黄金面具递过去。
一张是普通的黄金面具。
一张侧面则有红宝石镶嵌而成的火焰纹路。
她低声问:“皇叔便是明月夜的主人吗?”
摄政王抬手接过,坦然承认:“是。”
随着这一字落下,明月夜中的血腥杀戮似又重新回到眼前。
李羡鱼握紧了自己的袖缘,面色愈发苍白。
“皇叔,您为什么要建立明月夜这样的地方。您为什么要——”
谋逆两个字,她终究是无法出口。
摄政王道:“为了银子。”
李羡鱼轻愣了愣。
她慢慢抬起湿润的羽睫:“皇叔很缺银子吗?”
她想,要是她早知道便好。
她一定会努力凑给皇叔。
“缺。”
摄政王道:“赈灾,修河堤,兴水利,筹军备,哪样不需要银子。”
他浓眉皱起,鹰眸沉沉:“本王不去想法子让那些一毛不拔的权贵们掏钱,难道,还指望着你那没用的父皇?”
“等他喝完酒,睡完女人,建完宫殿,想起来给受饿受冻的百姓,穿不起甲胄的战士拨银子的时候。这些人早死绝了!”
李羡鱼怔住。
她愣立稍顷,似是从这些话里,找到了为皇叔脱罪的希望。
她抬起眸来,小心翼翼地问:“皇叔,其实您并不是想谋反的是吗?是父皇误会了您?”
她试图想从皇叔那听到。
这只是一场误会。
是临渊误会了他,是父皇误会了他。
摄政王注视着她,像是看出了她心中所想,蓦地抚掌,大笑出声。
在这般阴冷的石室中,他的笑声格外爽朗,像是在笑她的天真,也像是在笑曾经一腔热血,赤心报国的自己。
“嘉宁,你的影卫,没有给你看从明月夜中取走的账册吗?”
摄政王神情冷静,亲自让她认清现实:“最初的明月夜并不是这般。不过是个寻常的地下比武场罢了。只是这些年来,养兵,屯粮草,买军备,明月夜里赚得银子,渐渐不够填这个窟窿。便也唯有,另谋他法!”
只是未曾想,最终不过是成也明月夜,败也明月夜。
最后让皇帝倒戈的,便是明月夜中存放着的账册。
李羡鱼听他亲口承认,却仍旧是本能地摇头:“皇叔,您已经是大玥最尊贵的摄政王了。为何还非要走上那条路。”
摄政王毫不避讳:“居于人下久了,总会想着更进一步。”
更何况,坐在王座上的,还是那样一名昏聩的皇帝。
他的鹰眸骤寒,语声也转厉:“更何况,本王不反?谁来反?指望心慈手软的东宫去弑父么?还是——便这样看着,大玥开国皇帝打下的基业,就这般在你父皇手中毁尽!”
李羡鱼像是被这般冷厉而直白的话语重击,面色愈白,踉跄着往后退了一步。
摄政王见此,便也不欲多言。
便只是重新阖目,皱眉对她挥手,冷声道:“话已问完,便赶紧回去,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李羡鱼却没有挪步。
她的面色苍白,指尖却不由自主地轻握住自己腕间垂落的那串红珊瑚手串。
珊瑚珠微凉而光润,令她想起那名给她雕琢手串的少年。
他还未寻到自己的家人。
李羡鱼艰难启唇:“嘉宁还有一件事想问皇叔。”
她低声:“皇叔,您知道临渊的身世吗?”
摄政王猛地抬眼看向她,眸光比方才更为凌厉。
“嘉宁,你越界了!这不是你该关心的事!”
他语声落,不待李羡鱼再启唇,便厉喝出声:“金吾卫何在!”
这雷霆般的一声,令守在走道上的金吾卫张皇而回。
摄政王厉声:“还不送公主回去!”
这名金吾卫是他曾经的旧部。
摄政王这一声怒喝,金吾卫便是浑身一震,像是刹那间忘了身处何地,仿佛如今还在军中,而眼前仍是那名军法严明,惮赫千里的主帅。
他眉心发汗,不敢耽搁。立时箭步上前,向李羡鱼比手:“公主请回!”
李羡鱼不知自己是怎么走出宗人府,回到自己的披香殿中的。
在她的认知中,在她十五年所受的教导中。
谋逆必定是错的。
是被写进大玥律里,不可饶恕的大罪。
可是。
难道让百姓们饥寒交迫,将士们穿不起甲胄,让公主们像是礼物一样,被送到邻国去。便是对的吗?
她答不上来。
她心神不宁地走过廊庑,迈步进了自己的寝殿。
暖意铺面而来。
李羡鱼的思绪回笼。
她拢着自己身上还带着寒气的斗篷,轻抬起羽睫。
这个时节,殿内还未烧地龙。
只是临渊提前替她将熏炉点好,放在了槅扇前不远处。
暖意袭人。
临渊立在熏炉前。
他换了件干净的武袍,身上还带着沐浴后淡淡的皂角香气。
李羡鱼回过神来,轻轻唤了声:“临渊。”
临渊应声。
他抬步走到槅扇前,执起李羡鱼冰凉的素手拢到自己的掌心里,将温度传递给她。
他问:“公主问清楚了么?”
李羡鱼轻点了点头。
倏尔却又慢慢摇头。
“皇叔都告诉了我。可我仍是不明白。”
临渊道:“公主可以说与臣听。”
李羡鱼欲言又止。
她轻声:“临渊,若是我说了,你会觉得我大逆不道吗?”
临渊平静道:“不会。”
他将李羡鱼的玫瑰椅搬来,也放在那温暖的熏炉前,平静地等着她开口。
李羡鱼在椅上坐落。
垂眼理了理思绪,最终还是将宗人府里的事一一告诉了他。
她握着自己的袖缘,语声又轻又低。
“临渊,你觉得,皇叔做错了吗?”
临渊往熏炉里添了一块白炭,回答她:“有时并无对错之分,只是立场不同,得到的答案便不同。”
李羡鱼点头:“例如站在父皇那看,皇叔便是错的。”
“但是站在饥寒交迫的百姓,与穿不起甲胄的将士们那看。皇叔便没有错。”
她顿了顿,像是鼓起勇气,在只有他们两人的宫室里,说出了她想说的话:“错的是父皇。”
临渊添炭的动作停住。
他抬起羽睫,深看向眼前的少女,语声徐徐放低,像是竭力不去惊扰一只即将振翅的蝴蝶。
他问:“所以,公主站在哪边?”
在这样的问题前,李羡鱼却有些踌躇。
她试着去征询他的意见:“临渊,我应当站在哪边?”
临渊没有为她做出选择。
他伸手,在她面前展开掌心:“无论公主做出什么选择。臣都会站在公主身侧。”
李羡鱼轻愣了愣。
许久,她小心翼翼地将指尖放进临渊的掌心里。
临渊轻轻收拢长指,与她十指紧扣。
暖意于彼此的掌心中交汇,在这般寒冷的时节中,比任何誓言,都要令人觉得心安。
李羡鱼牵着他的手,从玫瑰椅上站起身来。
她的语声轻柔,却不再迟疑。
“我想去太极殿前,替皇叔求情。”
作者有话说:
突然加更的心路历程:
一开始只是想把这个剧情点写完。
后来写着写着,6k字了。
硬生生在半夜加了一更qaq
(仔细想想,要是我分成两章,岂不是今天的更新就有了。)
(在被打的边缘疯狂试探~)
话说这个版本够仔细了嘛!能看懂究竟发生了什么吗!!!
不能看懂务必告诉我,我再细化点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