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连二十余日,风里雨里,连朝接夕,司韶令总被萧夙心呼来唤去,称江慈剑伤重,她又有孕在身,屋内大小事宜,需要人帮忙打理。
无非是种菜、劈柴、烧火。
夏日里能栽种的菜品并不多,只不过萧夙心十分喜食辣椒,屋后一排排极为夸张,皆是油光娇绿的小尾巴。而她偶尔仰坐在门前,一边晒太阳一边与司韶令闲聊,自怀里掏出一根,直接擦净尘土,喀嚓一口下去,把司韶令都看呆了。
有时生怕她递过来给自己尝尝,忙不迭提了小桶去给菜园子浇水。
这样整日帮着萧夙心忙里忙外,自然也有些好处,除了可以慢慢削弱寨中对新人的疑心,也能混几顿软香可口的饭菜。
萧夙心的手艺倒比较寻常,且永远辛辣口重,但好在干净细腻,又有滋有味,总比其他粗人毫无讲究的吃法强多了。
可惜的是,江慈剑的日子就没这么好过了。
司韶令每次见到他,他都如一只肚子饿扁的小狗,蔫巴巴地趴着。
尤其起初几日,浑身烫如火炉,整片后背惨不忍睹,人也仿佛快要死了,因疼痛而始终紧咬的嘴唇发僵,萧夙心连汤药都难以喂下,别说是食物。
直至有天夜里,司韶令正将门前水缸打满,透过木屋还未放下的小窗,烛影恍恍间,看见江慈剑大抵是太疼了,实在没什么食欲,怎么也不肯张口喝下那一小碗汤羹,萧夙心看他明显消瘦的侧脸,急得背过身,无声以掌心抹了下眼角。
过了半晌,江慈剑像是感知到什么,艰难动了动手臂,虚扯住她袖角,在她转过头时,总算微张开惨白的唇,冲她又安抚一笑,强撑着咽下些许吃食。
司韶令便看着这由尸山血海堆叠的吃人寨中唯一一盏烛火,犹豫片晌,自怀里摸出一直小心翼翼藏在身上的桑皮纸包。
看似不起眼,但打开后里面五颗赤金豆粒,却是价值连城。
月光下依旧可看到每一颗半透的泛金薄膜内药沙流转,犹如天上仙丹。
那是一种几乎只存在于江湖传说中,对外伤以及气血恢复有惊人奇效的稀世珍药——金菩提。
是他临行前,舅舅特地从金楼赶来拿给他,以备他在这豺狼虎穴中不时之需。
——金楼也是五派之一,由十二座外楼环抱最中央一座以纯金打造的楼阁,楼内堆金积玉,网罗天下至宝。
司韶令的舅舅与这金楼前楼主有些纠葛,否则这般贵重的灵丹妙药,常人断然难以接触,更别说一口气拿出几颗。
于是,待夜色更深,只剩墙角蟋蟀孤独而奋力的振翅,昏黑中,司韶令立于塌前俯视稍许,终伸手一把捏开江慈剑的嘴巴,将一颗赤金豆粒迅速塞了进去。
太过急促,指尖抽出时不小心碰到对方柔软的唇,也沾上几丝湿濡,司韶令又皱眉往他脸上掐了几把,蹭干净了才停手。
方一转身,听到一两声模糊低语。
“不要闹……”
便猛地回头,还以为他醒了,却目光犀利间,只看到江慈剑枕边那枚铜钱,此刻被他边梦呓着,边宝贝地覆在掌心。
回想起他几日前竟然抢先拒绝自己的那一句“有人了”,司韶令沉吟冷哼。
“啪”一个脑瓜崩过去,江慈剑蓦地睁眼,面前却什么也没有。
正疑惑着,倒是原本虚弱泛呕的脾胃得以和缓,背上灼灼伤痛好似减轻,摸摸肚子,竟觉久违的饥肠辘辘。
就算扯平了。
屋外司韶令如此心想。
江寨迟早覆灭,他与他们一家也不需继续扯上太多不必要的关系。
便随着江慈剑伤势日渐转好,司韶令再鲜少露面,也在处处谨慎之下,终于找到机会,重新回到当初萧夙心欲教训他的那片林子。
在进入此地之前,他曾假装好奇地向他人询问过究竟有何玄机,不过多数寨中人只有些神秘又羡慕地感慨他的确命大,竟中途改变了萧夙心的主意,不然可是九死一生的凶险。
他不方便深问,自己也想了很多种情况,只觉最大的可能,是与寨中豢养的鬼士有关。
那些被迫服用洗骨丹所化的天乾,最终结果唯有沦为六亲不认嗜杀成性的杀人傀儡,且据以往前来攻寨的人说,这江寨里的鬼士相比平常所见,无论身手还是头脑,竟都高深许多,来去无踪,凶戾敏捷,似又经受了极为严苛的训练筛选。
可江寨处处守卫众多,唯独这里还未看到有任何人出入,若真有鬼士,难道不需看守?
却正当司韶令凝神思忖,耳际浮风忽地轻晃,密集的石沙碎响自四面八方倏然闯入,微不可闻,不屏息根本觉察不出。
像是不止一人?
司韶令心下不免诧异,因他瞬时飞身隐于树荫,踏着枝梢远眺,分明看不见丝毫人影。
而簇簇风动未停,甚至更为快速,直觉危机已近在咫尺,他却极目甄辨,仍旧连来人一丝行踪也无从捕捉。
鬼士再行动机敏,也并非无形鬼魅,绝不可能神乎至此。
除非……不是鬼士?
脑内只刹那闪过这一念头,身子已下意识做出反应,便在脚下无声蓄势梢间的箭影猛然窜至面门之际,司韶令足尖骤点,恃息一跃,霎时翻身退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