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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万艳书 贰 上册》(22)

他的女人立在那儿,淡紫罗衫,雨过天青裙,轻柔的裙摆上嵌着一层西洋的彩色花边,仿似一株珍稀的植物,不会跑也不会动,谁的力气大,谁就能连根拔走她。

再摇下去,就没什么输赢了,之后下人送上了夜宵,大家海阔天空闲聊一阵,又上桌推牌九,这一推就是昏天黑地,直到东方破晓才歇手。唐文起临走前握住柳梦斋的手连连摇晃着,“小柳啊,不怪我家老三成日里夸你,真是又甘甜又明白,你这位小兄弟,老哥交定了。咱们这个朋友啊,是长朋友。”

“大人肯拿小弟当朋友,那就尽够了。今儿大人还有正事儿,小弟不敢留,赶明儿有空闲,大人索性就住下来,痛痛快快玩他个几天。”一夜过后,柳梦斋的笑容早已长在了脸上,自然又流畅,只有拿铁锹深挖,才碰得到下面的疙疙瘩瘩。

唐文隆在家中久处长兄的积威之下,对唐文起是又敬又怕,此际见柳梦斋这个江湖上的小霸王也不得不称臣纳贡、送钱送女人,竟起了同病相怜之感,余下那一点儿气也消了。他走上前,学着诗诗她们的口音对柳梦斋来了句:“倪先转去哉,有啥事体末,招呼一声末哉。”

柳梦斋见了,知唐文隆已是心平气和,便也趁势笑道:“格桩事体么,我拜托仔耐哉畹。”

二人似平常一样嬉皮笑脸几句,就算把之前那一点不快翻了篇。

万漪依例尽责,照“女主人”的规矩把在座客人一一送走,待回身再望时,只余满厅的污浊烟气,仆婢们正擦地板、架桌椅,而柳梦斋却已不见了踪影。

她和马嫂子她们说了声,就独自走出去。初升的太阳把一条翠松夹道的小路映照得闪耀而斑驳,晨露未晞,石径尚潮。她迎着秋日的晓风进了内院,直往上房找去。门关着,她在门外迟疑了一刻,却听他在里头唤道:“万漪,你进来吧。”

万漪这便推门而入,走几步,就见柳梦斋歪在套间炕上,其余再无旁人,只金元宝在他的脚边蹲坐。

她拐进去,先对他笑了笑,“你这耳朵也灵得忒吓人了,怎么就听出,来的人是我?”

她没想到柳梦斋竟也笑了一笑,他指指脚下的大狼狗,“其他人来,它可不会使劲拿尾巴敲地板。”

她望了望咧着嘴直冲她摇尾巴的金元宝,目光又回到柳梦斋的脸上,她在他的笑容里读出了那么多的苦闷,他这阵子绝不该独处——但她又担心那正是他想要的。

她迟疑了一下道:“哥哥,要我陪陪你吗?还是你想一个人待会儿?”

他的笑容微微荡漾了一下,“你这什么眼神啊?干吗这么瞅我,怕把我瞅碎了?”

万漪也笑着指一指金元宝,“它都不来扑我,只不肯离开你半步,连它都觉出你心中难受,我能觉不出吗?”

柳梦斋收起了笑脸,满面的嗒然若失,“好累。”

万漪过来坐在他身畔,金元宝马上来拱她、舔她,她先拍一拍它脑袋,就将两手覆去柳梦斋的面上,拿拇指一点点捋过他高高的眉骨;待他放松地闭起眼后,她才含笑说了句:“这才哪儿跟哪儿啊?”

“什么?你说什么?”

“我说,大少爷可真够娇气。”

“我娇气?”

“不过半晚上就喊累啦?我夜夜都这么过来的,满脸假笑,一直笑到腮帮子都发疼。”她把手沉到他颊边,又揉又搓,“脸上松快点儿吗?”

而后她就从袖子里摸出一卷银票,搁进他手内。

柳梦斋不解,“这干吗?”

“唐文起赏我的,还有这几张是——才趁他不备,我从他赢的钱里头帮你‘顺’回了一点儿,反正本来就是你的,加起来万八千总有了。”

柳梦斋笑起来,这是他笑了整整一夜后,第一次真真正正的笑容。“瞎胡闹!”

“别推呀,苍蝇再小也是肉。再说了,”她硬把票子搪给他,“干这个就是要收钱的,这一行的规矩嘛。”

“哪一行?”

“卖笑呀!”

他笑出声,两腮彻底放松了下来,心脏里那一块酸痛的肌肉也被她柔和的、明媚的笑眼揉开了一些。他揪了揪她笑嘻嘻的小脸蛋,“臭蚂蚁,你存心怄我吧,啊?你是不是要把小爷怄死才算哪?”

“怄死你,我活着还有什么盼头?一天到晚,不就盼繁华散尽后,能和你这么腻一会儿吗?”她将两手攀上他脖颈,抱住他涩声道,“有了这一会儿,我才能再去忍受那些人。”

她的拥抱令他通身皆融,柳梦斋绷紧的声音跟着变得松软起来,“我也什么都能忍受,我能忍受在你跟前,我又变回个小男孩、变得像你的狗,只要你一冷落我,我就又生气、又害怕,我烦死了自己这个样子,但我可以忍。我只是没办法忍——就哪怕稍稍想到你的心会被另一个人夺走……”

“傻,傻死了……”万漪揉捏他的背,感受着他背部肌肉的张弛。地下的那条大狗也拿后腿站立了起来,将前爪在他们贴合的身体上拍来打去。

万漪展臂将金元宝也搂过来,在它主人的耳边呢喃着:“你从来也不会担心金元宝跟另一个主人走吧?那你也不必担心我。你说你像我的狗,可你也是我的主人呀。哥哥,是你喂养了我的心,这辈子,我的心再不会认第二个人了。”

她这么说诚然是为了哄他开心,但字字由衷。

柳梦斋抬起头来看她,他看见了她的泪水一股股坠下,如悬挂在眼睛底下的珠宝。金元宝来舔舐她,她笑了,娇嗔着推开它。

他对自己的狗笑着“嘶”了一声,令它乖乖坐下,而后他用自己的掌根抹去她的泪,问她说:“真的吗?除了我,谁都不认吗?哪怕我这个主人凶得很,你也不会跑掉?”

万漪领会了他的弦外之音,由不得“扑哧”一笑,“看见自家的狗要吃屎,再好的主人也得凶它呀!不过你放心好了,我就再傻,比金元宝总强吧,它尚且被你训得不吃屎呢。哦,我这么个香喷喷的女孩子,闲的,放着你这只金饭碗不要,拱路边的屎去?”

“你说谁是屎?”

“你就别明知故问了。昨儿我回来盘算了一整,就怕你多心,便没告诉你。这姓唐的原是在莳花馆叫的局,文淑姑娘也在,这一看就是她撺掇的,无非是气不过我越过她跟你好了,才给我上了这么一盘菜。除了屎,还能是什么?就存心要恶心咱俩嘛。”

柳梦斋哈哈大笑了起来,“堂堂首辅家大公子,就被你说成屎?”

万漪瞧着他开怀的模样,捂嘴窃笑,“真管用。”

“什么真管用?”

“学艺时妈妈教我们的,倘或是客人吃醋,那就对着姓张的骂姓李的,对着姓李的骂姓张的,骂得越难听,客人越高兴!瞧,这就把你哄好了呀……”

柳梦斋笑得愈发厉害,向万漪的乳际伸手呵痒,“你个臭玩意,我瞧你就是想怄死我,怄死我,你好去做那堆屎的生意!”

他们笑着滚成了一团,把金元宝急得来回打转,又想蹦上来,又怕蹦上来要挨骂。

炕上那两人谁都没注意它,只吁吁笑喘着凝视彼此,而后他们接唇深吻,在打开嘴唇时,就把整个世界关在了门外。

终于,金元宝忍不住一个猛子跃上来。柳梦斋“哎哟”一声,他捂住自己的后腰,反手就给了那狗头一下,“你个傻狗压死我了!去去……”

但它不肯去,它就趴在他们两张脸旁边,瞪着黑亮亮的眼珠子。柳梦斋和万漪都被金元宝逗笑了,他们都是听得懂狗的眼睛的人:这是它最幸福的时刻,它爱的人们都在,它爱的人们也允许了它的爱。

柳梦斋伏在那儿,他腾出一只手摸了摸狗儿,另一手就从万漪的前额滑向她下颊,她微汗的皮肤似要和脂粉一样在他指端融化。“你其他那些客人,我都不会当回事儿,他们没一个比得上我的,没一处比得上。可这个唐大——”

“我的小哥哥,你谁都不用比,没人能和你比。”万漪轻轻点了一点他精致又锋锐的鼻端,“只不过这种来头的,咱们得罪不起,捏着鼻子忍了吧。实在闹心的时候,你就冲我来,把火发出来就好了。”

柳梦斋苦笑道:“我最自责的就是这个。以往我还一向看不上我家老爷子在那帮贵官跟前的样子,可临到我自个儿,还不是照样抹下脸装孙子?怪只怪自个儿没地位呗,可我不敢跟那人叫板,却转过头欺负你,这不浑透了吗?”

“胳膊折了往袖子里藏,咱犯得上说这生分话?像你这大少爷原就受不住气,你就痛痛快快的,该骂骂、该打打,你瘀气散出来,我还踏实些呢。反正我是你的人,骂也骂不走、打也打不散,心甘情愿的,你自责个什么呀?听话啊,你有气就发,可不许憋着。”

“你也太好了……”

“你要真觉得我好,干吗不——”

“不什么?”

“没什么。”

万漪本打算说的是:“干吗不叫我跟你家去呢?”其实她原先也想过,要是柳梦斋能替自己赎娶,不就能与他长相厮守吗?然而她见他纵横花丛这些年,却从不曾纳过一房侧室,要么就是家中不许,要么就是他个人不愿,她若贸贸然提出来,多半是令他为难,也叫自己难堪罢了。可眼前的局面却又不同,突然杀出来这么一个唐文起,万漪生怕胳膊拧不过大腿,自己和柳梦斋将会被拆散,一时间忘形,险些就脱口而出。但她随即就被一桩隐秘的顾虑揪住了心肠,便又把后半截话给咽了回去。

柳梦斋那一边却是另一番想法。他本是个只把女人当玩物的花花公子,但自打对万漪动了真情,就一门心思娶她回家,可无奈家族已到生死存亡之际。他记得小时候挨揍,总因为不肯认错而被父亲打得更凶,那份毒打已超过了对错误本身的惩罚,只在于摧毁他的自尊、羞辱他的骄傲,让他承认强权、承认现实。柳梦斋曾对此无比憎恶,他曾认为自己永远也不会低头。如果他还是那时的他,也许会不管不顾,先迎万漪做他的新娘,把以后交给命运的骰子吧!但现在的他绝不会这么做。他不能让万漪被他连累,跟着他在流放的路上冻饿而死——哪怕一丝丝微小的可能性,也不行。他不假思索地向现实低头,爱让他低头。柳梦斋满腹苦衷,却又无法宣之于口。他才听万漪那样问,胸膛里已是咯噔一声,但她开个头又不再往下说,他也无法确定她要说的一定是嫁娶之事,再追问不休,无非是给自己出难题,故此也一笑了之。

两个人尽管心心念念着同一件事,但嘴上都决计不提,恍惚间他们都感到屋子安静了下来,光听金元宝在呵呵地哈着气。

万漪先挣起了身子,她推开他,把适才散落在旁的银票一张张理好,遮掩着笑道:“我是说,不能白让你觉得我好呀,喏,拿着,赏你喝茶。”

柳梦斋“嘁”地笑着,手指一绕就把那一大叠子都插入她怀里,“你可算了吧,哥哥就穷到什么份上,也不至于收女人的回头钱。”

万漪还要去把那钱再掏出来,柳梦斋却一把摁住她,继之他们俩都怔了一怔:他那一只瘦瘦长长的大手底下是她的小手,还有她蓬软的酥胸。

柳梦斋即刻被引动了,他又一次俯过身亲吻她,这一次的吻翻涌着欲念和激情;他感到万漪的嘴唇在热烈地迎合,但她的身体却很快犹豫了起来。柳梦斋停下,定睛望她一望,笑起来,“小东西!咱也好了有一阵了,我真打算弄你到手,早给你办了,还等你回回推三阻四的?成了,别防贼似的防着我,我不动你别处,你就容我踏踏实实咬乖乖。”

万漪红了脸咯咯笑,“什么是咬乖乖?”

“你说什么是咬乖乖?”他又笑着凑过来,含住了她红润饱满的双唇。

[1]“挨城门”指在雏妓破处之后,紧接着与其发生性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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