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夕阳的颜色浓烈而绚烂,从窗帘后照进来,在地上投射出一块红色的三角。
陆予行平躺的病床上,脸颊上还有唐樘的余温。
短短几个小时,他先是被唐樘背回了片场,又被救护车一路送进医院,之后上了手术台,一针麻醉剂让他短暂失去了意识,而直到现在,他还是打不起精神。
也正是因为这样,刚才唐樘说出那样的话时,他才会失态。
回想今天的遭遇,当他被徐婧文狠狠捅了一刀,倒在地上的时候,他心中却升起一种安心的解脱感。唐樘已经有了全新的生活,只要他自己一死,诅咒、生死都不再会成为悬在他们头上的一把刀,唐樘会接受他的死亡,收到一笔财产,然后继续生活。陆予行只会被刻在他的回忆里,仅此而已。
但听见唐樘在他耳边哭得撕心裂肺,拼命喊着救命,把他拖回片场的时候,他再也受不了了。
封印许多年的冰山,在那一瞬被唐樘的哭喊撞碎,被沙漠里的烈日灼烧,露出里面一颗玻璃般的真心来。
他不想死,他想好好活着,他自私地想要待在唐樘身边,哪怕只是一个普通的朋友。
陆予行从来没有过如此旺盛的求生欲,而这一切求生的欲望,都是因唐樘的存在而起。
墙角的红色越来越小,随着余晖一同消失的时候,病房的门被打开了。
唐樘站在门口,逆着光看不清表情,手上的针头已经被拔掉。
“谁的电话。”陆予行转过头,感觉唐樘在看他,“接了这么久。”
门口的身影晃了晃,唐樘把门关上,走进来,打开床头的小灯,在他边上坐下。
“我哥。我告诉他我和你在拍戏,跟他吵架了。”唐樘声音有些哑,他垂眼看着陆予行,视线落在他打着绷带的腹部左侧。他只瞧了一眼,便匆匆撇开视线。“还疼吗?”
“有点。医生说没伤到内脏,一个月就能痊愈。”
“会留疤?”
“这没办法。不过留疤也无所谓。”
陆予行说着,便见唐樘的脸肉眼可见的阴沉下去。他们分开之后,唐樘的脾气好像变得坏了很多。
“怎么了?”陆予行侧身,忍着痛把床头摇起来点儿。他平视唐樘,咫尺之间,呼吸声都能听见。
“你没有什么想说的吗,”唐樘语气平静,“刚下手术台,就打电话给保险公司?”他说着说着有些激动,“我差你的那点钱吗?”
夜灯昏黄,照亮了两人的半边侧脸。
陆予行看着他,笑了笑。
“我想给你留点什么。万一我死了,还能留点钱给你,当是你救了我一命的谢礼。”
“你真的知道是谁救了谁?”唐樘忽然攥住他的手。
陆予行一愣。
“我要你活着,阿行,你能不能把自己的命当回事?”
唐樘摸到他手腕内侧的疤,凹凸不平的触感让他想起那绝望的回忆。于是,他环住了陆予行的脖颈,仿佛害怕他消失一般,紧紧抱住。
消毒水也掩盖不了他身上熟悉的香味,陆予行深深吸了口气,内心平静下来。
“我不离开你。”唐樘闷声道,“阿行……我没订婚,也没有未婚妻。那些都是说出来气你的。”
“还有说已经放下了的话,也是骗你的。”他把头埋在陆予行肩窝里,“我还爱你。”
窗外,月光倾斜,走廊外灯光明亮,护士和病患家属来来往往,人声嘈杂。
陆予行上半身被唐樘的温暖包裹住。他定定地凝神望着前方,心中最后一座冰川,也在唐樘的一句真话中被猛地敲碎。
“我……”他颤抖着张了张嘴,一句“爱你”却堵在喉咙里,说不出来。
爱太沉重了。对他来说,死亡是解脱,爱却是枷锁。
唐樘盯着他,眼神像一只执著的鹿。
陆予行突然转了个话题,问:“唐樘,你用什么东西换掉了我的安眠药?”
唐樘一愣,没想到他突然提起这件事。
“你先回答我。”陆予行说。
房间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半晌,唐樘在裤子口袋里摸了摸,摸出一颗透明包装的白色糖果。
“你是说这个?”他捏在手里晃了晃,然后撕开包装,“记得我叔叔唐宏达吗,这是他开的糖果工厂生产的。我小时候爱吃,到哪儿都带着,他就每年送一箱包装还没印字的给我。”
他撕开包装的一角,递给陆予行。“尝尝。”
这颗糖果,与市面上的奶糖相比,再平常不过。陆予行接过来放进嘴里,熟悉的香甜气息充斥了他的味蕾,却比任何的糖果都要美味。
因为这是唐樘身上的味道,是他们接吻的味道,是他绝望濒死的时候,让他镇定下来的味道。
白色的奶糖在他唇舌间逐渐变小,被溶解。
半晌,陆予行缓缓呼出一口气。他抬手捧起唐樘的脸,借着月光认真端详了一阵,然后凑到他面前,张嘴吻住他。
香甜的奶味从他嘴里,蔓延到唐樘的口腔之中。
陆予行撬开他残留着泪水的唇瓣,落下细密的轻吻。唐樘愣了,搭在他肩膀的手攥住了病号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