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下过雨,树干和树叶都湿润,风吹的时候有风铃在响。
那是周宿挂在上头的。
三个月,九十天,共九十个风铃。
风里响动的叮铃声是他在思念和祈福,盼望远方的叶青尧幸福绵长,平安健康。
今天他收到了胥明宴寄来的喜糖,盒子很精美,图案是叶青尧会喜欢的刺绣,里面有糖果和花生,桂圆,寓意早生贵子。
周宿身穿着禅衣,握着手里的菩提,小心地摸了摸那些喜糖。
浅浅的光射在他断指上,他睫毛阖动着,把断指藏进宽大的袖子里。
他一颗一颗地数糖果,花生,桂圆。
他盯着它们发呆,想象叶青尧穿嫁衣嫁给胥明宴的样子。
一定很美的。
湿润的东西从眼眶里砸落在菩提上,周宿面无表情擦掉。
他把喜糖装起来没有吃,因为已经做了和尚,不能破戒。
但其实,他每天都在破戒。
心中无佛。
有的,只是叶青尧。
准备要见叶庭琛这一天,叶青尧整夜都没有睡,不是紧张,不是害怕,更没有期待,只是想平静地等待天亮到来。
她的苦难起源,她的不幸塑造者,逍遥法外这么多年,是应该来个了断的。
她穿上素白裙子,坐在镜子前郑重地挽起每一根头发,插进头发里的簪子上只有一朵白色的山茶花做装饰。
她从来不需要化妆也会美得惊心动魄,今天却更隆重地为自己描眉,涂好口红。
走出屋子的时候,大家都在外面等她,看到她的装扮,愣了一愣。
白裙子,头上也别着一朵白色的花,像是送葬,可精致的妆容却像迎接什么即将到来的喜事。
这一刻,他们在青尧身上看到些复杂深沉,但又极其恰当的矛盾,竟有种壮烈决绝的凄美。
“真的要一个人去吗?”梓月问。
虽然这事从昨晚就决定下来,但还是不能完全放心。
叶青尧笑了笑,“他指定我一个人去,带上你们的话,玉奎会有危险。”
她仰头看朝阳,身姿挺拔如松,“如果我不能回来,就将我葬在可以眺望淮江的地方,不必带我回去。”
她洒脱,总在绝望里淡淡然,无所畏惧,宁折不弯,才有了她如今的坚韧顽强。
她虽然已经会在意周宿,但她始终是自己,不被任何人牵绊,不为任何人违心停留。
胥明宴忽然想起她的桃花,那样顽强的生命力,就像叶青尧自己,任何时候都迎接风雨,从不畏惧风雨。
她的确要比逆来顺受的叶珺娅好了太多太多。
有此一女,她应该会安息吧。
叶青尧推开门,昂首走出去,留给他们两个字。
“走了。”
她背影清瘦,但一往无前。
城北郊外的破败老房子建在荒无人烟的地方,叶青尧到的时候,想起周霖驭曾经告诉过她的往事。
当初叶庭琛找了这样一个荒郊野地想烧死她,是不是因为过去没有成功,现在想弥补当年遗憾,所以又定在这样的鬼地方。
她推开枯败腐朽的门,踩着地上的枯叶和灰尘,闲庭信步一样的往里走。
走完破房子的每一个地方,都没有叶庭琛人影。
叶青尧不着急,找个还算干净的地方坐下,垂眸静等。
一个小时后,她才听到脚步声传来。也不慌乱,慢悠悠抬起眼,看到逆光而来,鹤发童颜的男人。
倒也不愧是能让叶珺娅冲破禁忌也要在一起的人,哪怕已经年老,但甚至俊秀精致,眉眼处,和叶青尧有几分相似。
如果周宿在这里,一定可以认出他就是当初那个给自己算卦,告诉他得了相思病的道士。
叶庭琛其实早就来了,只是一直暗中观察叶青尧,她真的一点不着急,也不害怕,气定神闲的模样仿佛在自家后花园闲逛。
近看她更像叶珺娅,但和叶珺娅的温顺可人不一样,她就像玉石,看着纯洁无暇,其实坚硬无比。
父女俩静静地对视,叶庭琛淡淡噙笑,叶青尧神色温淡。在某种程度上,他们真的像一家人。
叶庭琛没想到这姑娘竟然这么沉得住气,他先开了口,笑得很温柔:“我在来的时候已经吃过毒药了,我们今天一起下去陪她好吗?”
玉奎曾经对叶庭琛的评价是:偏执的疯子。
今天见到,叶青尧觉得形容得很恰当。
她不动声色,叶庭琛继续说:“你也别想着逃跑了,我不会放你离开的,我在这世上已经活够了,每天都很痛苦。”
他垂了垂眼,叶青尧看到他的白发,看到他露出的想念和哀伤,“我每天都很想她,可我怕就这么去的话她会不见我,要是带上你的话,她肯定会愿意见我的。”
他露出渴望的模样,走到叶青尧身边握住她的手。
如果说叶青尧是天生体寒,手脚冰凉,那么叶庭琛就如同死人一样,在触碰着人时,带给人的感觉是阴森渗骨。
他充满希冀地轻声问:“好不好?”
他以为叶青尧一定会害怕,指责他,谩骂他,那样他就可以光明正大的杀掉她,可是她竟然温柔笑起来,同样握住他的手,“好。”
叶庭琛愣住。
叶青尧取下头发里的簪子,放在叶庭琛的手里,握着他的手,用簪子最锋利的地方抵在自己的咽喉处,“爸爸打算,从哪里刺进来呢?”
爸爸?
她喊他爸爸?
叶庭琛的瞳孔有些轻微扩张。
叶青尧浅笑:“还是像当年那样一把火烧死我,看我在火海里翻滚,就像我母亲那样,被烧得血肉模糊,浑身黑漆漆。”
叶庭琛猛然松开了手,喘着粗气后退,像是看鬼一样的看着叶青尧。
叶青尧笑了笑,“我其实也活够了,从小到大没有感受过任何父爱母爱,我每天都想找到你,每天都想与你团圆。”
她用最感伤的神情说着最离谱的谎话,“既然你和我想的一样,那咱们就一起死吧,能和爸爸死在一起,也是我的幸福。”
叶庭琛震惊无比。
他想过无数种可能,想过叶青尧会嘲笑他,与他同归于尽,或者想尽办法拖延时间救出玉奎,唯独没有想到她竟然想和他一起死。
她眼里对死亡的向往是真的,叶庭琛甚至还能看出她对这个世界的厌恶,就如同他一样。
可是这样就无趣了,她怎么能这么好骗?他明明都没有当过一天合格的父亲,她怎么就这么信任他?想要追随他?
“你撒谎!”
对!
一定是这样!
叶庭琛讽刺地看着她,“你不过是想用这种方法救出叶奎。”
“怎么会呢?”叶青尧淡淡一笑,用那簪子在自己手腕重重一划,瞬间鲜血横流。
吓得叶庭琛脑袋嗡嗡乱响。
囚禁玉奎后他注意过叶青尧,去调查过她,暗中取过头发做dna鉴定,她就是叶珺娅的孩子,也是他的孩子,不是王如海,不是周徊,也不是周霖驭的,而是他和叶珺娅的孩子!
“你是不是疯了!”
叶庭琛冲过来,用力摁住她的血。
不得不说,叶庭琛充满矛盾,一方面想要带着叶青尧一起去死,一方面又害怕她真的受伤害。
叶青尧却忽然握住他的双臂,哽声哭泣:“爸爸不需要救我,让我们一起死,一起去陪妈妈!我们一家人团聚!”
“爸爸,我每天都能梦到妈妈,她在阴曹地府哭,说一个人太寂寞,太孤单,总有其他的鬼欺负她!”
叶庭琛听得心痛,他早就存了死志,可害怕下去之后叶珺娅不会原谅他。
叶青尧轻声告诉他,“不会的,她不会怪你,她跟我说过,她很想你。”
叶庭琛被哄得出神,终于慢慢卸下防备,叶青尧反守为攻,立刻用簪子插进他手腕里,并趁他没有还击之力时掐住他的脖子。
叶庭琛惊愣瞪着她,“你!”
刚才的父慈女孝顷刻荡然无存,她脸上哪里还有半点信任和孺慕,冷冰得如同在看一条丧家之犬。
“对于一个杀了亲姐姐,姐夫,爱人,朋友,还想杀自己孩子的禽兽,总不能掉以轻心你说对吗。”
她收紧手,叶庭琛能吸入的空气逐渐减少。
“这世界上的事,很少有让我觉得恶心,但叫你爸爸,实在能算一件。”
叶庭琛伸手想抓倒她,叶青尧冷笑,捏他咽喉的手收得更紧,以至于叶庭琛没有多余的力气来挣扎,毕竟手腕都已经被她刺穿。
“你是不是很想听到刚才那些话?比如叶珺娅不怪你,我也不怪你?”
“告诉你吧,叶珺娅恨你,后悔爱上你,永永远远都不想见到你!而我,只会觉得你恶心。”
叶庭琛不想听,更不愿意相信叶珺娅竟然会后悔爱上他。
不会的!
不会的!
姐姐说过他是她在世上最爱的人。
“你……撒谎!”
叶青尧压低了声音,“你心里清楚我是不是在撒谎。”
“那个时代,那样迂腐的叶家,可她竟然爱上了你,你没有信任过她,没有爱护过她。”
“你杀了她!毁了她的希望!竟然还有脸活在世上,等待我的原谅?”
“叶庭琛,你不配得到叶珺娅的爱。”
“你胡说!”
“你胡说!”
一个人愤怒不甘到极点,总有力量触底反弹。
叶庭琛忽然推开了叶青尧,拔出手腕里的簪子要刺进她的咽喉。
叶青尧没有躲闪,仰着脖子迎面而对,“杀了我!”
她目光锐利,“对!杀掉你和她的孩子!”
叶庭琛忽然停手,簪子颤抖地停在叶青尧咽喉处。
叶青尧却往前靠近,冷声的,一点一点击溃他心底防线,“杀了我!杀了叶珺娅用命救回来的孩子!杀了她怀胎十月,不顾礼教伦理也要为你生下的孩子!杀掉你们愚蠢的爱情。来啊!杀了我!”
一瞬间,鲜血溅到叶青尧脸上。
滚烫的,像能灼烧万物。
没有痛感,因为刺入的不是她。
叶庭琛在她一声又一声,一句又一句的话语刺激下,竟然把簪子刺进了自己的咽喉。
除了她的脸上,她的白色裙子也被鲜血染红。
叶庭琛倒在地上,痛得抽搐颤抖,眼睛却始终看着叶青尧。
他咽喉里破开的洞涌出红色的液体,缓慢而费力地伸手抓住叶青尧绣鞋。
“你说,它不是愚蠢的,不是……”
“你说……”
“你说啊……”
叶青尧不予理会。
欣赏完他的狼狈,走出去时,叶庭琛嘶哑声音传来。
“我在来之前是真的吃了毒药,但还没有想好,到底要不要杀你。”
“我更想……”
“……来看看你。”
想看看这个叶珺娅拼了命也要为他生下的孩子。
他们的孩子。
叶青尧回头,最后淡漠地瞥他。
“我知道你想听什么。”
“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
作者有话说:
今天应该能完结,我晚上拼一把看能不能写得出来
还有一点我的心里话。
宝宝们,之前我就总说,我是写心里的故事,大家不喜欢就及时止损,文快完结了,到目前为止还没有接受男主的,还在纠结他非c的,不必勉强自己再看下去了哟,因为结局是he,番外还会甜起来,你心里肯定不舒服的(???w???)
女主人设也没问题,如果因为她开始在意周宿就觉得接受不了,如果因为她开始会有情绪就接受不了,也请到此为止。
如果到了结局还一点变化都没有,还在和之前那样冷漠麻木,我在写什么?写寂寞吗?亲爱的们,这本来就是言情,你要指望我女主到快大结局了还一点感情都没有,不可能的啦
我能告诉的就是,不顺心,不满意,别看,这样彼此的心情都不会被影响,谢谢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