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青尧还没走远时,老刘从周家追出来,递给她一个檀木雕花盒子。
“这是你母亲的遗物,被老先生一直保存得很好。他说从今以后,应该交给你来保管。”
叶青尧打开盒子,里面大多都是一些旧物。梳子,发簪,用过的钢笔,日记本,还有一串手工编织的红色手链。
注意到叶青尧的视线落在那上面,老刘笑着解释,“那是你母亲为你编织的,用的是香立寺神树上吉祥的红线,希望你平安长大。她不擅长做手工,这是失败很多次才做成功的。”
如果换一个人,听到这样的话大概会感动得眼泪婆娑,至少也会有几分伤怀,可叶青尧总是平静,毫无波动。
她没有给予任何评价,仿佛这辈子都生不出半分感情和温度,只是伸出手摸了摸那串手链,就把盒子合上。
“往事随风,我不喜欢追忆。”
老刘没有勉强,叹了一口气,“你总是不像她,总能及时的割舍,如果她能像你一样,一定不会落到那个下场。”
叶青尧长睫微垂,没有说话。
事情的后续不用周霖驭说,她也能猜到。
叶珺娅死后,叶庭琛被叶家藏了起来,叶珺娅成他的替罪羔羊,替他承受世间所有的谩骂。
叶青尧猜测过这种结局,所以才会在当初和叶庭见面时试探,没想到还真的猜对了。
“老先生还让我告诉你,玉奎很可能就在叶庭琛手里,你必须尽快找到他,不然他危在旦夕。”
“周老先生拐杖上的蝴蝶刺青是怎么回事?”叶青尧问。
老刘忙说:“老先生让我告诉你的,他也曾找过玉奎道长,却只在玉奎道长曾经出现过的地方找到他的人皮刺青和一封信。玉奎道长要老先生将那刺青放在最显眼的地方,还要贴身携带,老先生不明白玉奎道长的用意,但猜想你一定知道什么。”
叶青尧当然知道,这是她和玉奎的约定,见刺青就知道他遇到危险。
“是在哪里找到的刺青?”
老刘立刻递上准备好的详细地图,指了指上头有标记的地方,“就是这附近。”
叶青尧收下地图,道谢后离开。
原本想先去医院看看周宿,可就在去往医院的路上时接到梓月电话。
“青尧!”
她急急说:“一个叫叶庭琛的人传信来说想见你,信里还附送师傅的一只耳朵!”
“停车。”
叶青尧声线略沉,“就在这里下车。”
出租车司机将车停在安全路带。
叶青尧回到道观时,所有人都聚在一起等她拿主意,而桌上就摆着那封信和血淋淋的耳朵。
“怎么办?!”梓月问。
玉奎的四个弟子,除胥明宴外都是在云台观长大,大家将玉奎当成父亲一样的存在。
梓月和希文都有些乱了章法,只有叶青尧和胥明宴镇静。
叶青尧拿起那封沾有血迹的信,眸色幽静,如古井深凉,“他不来找我,我也会去找他,来得正好。”
“可是这个叶庭琛到底是谁?”小辣椒喃喃。
小姑娘到底单纯,没有其他人会想,梓月和希文担忧看着叶青尧,都已经猜到这个叶庭琛大概就是她的亲生父亲。
“你这样去太危险了,要不等周宿好起来……”
叶青尧摇头,看向梓月:“他已经为我伤痕累累,带上他去做什么?做我的肉盾吗?”
梓月张了张嘴,无法反驳,因为她确实就是这样想的。
现在看起来,玉奎消失这么久一定是被叶庭琛囚禁,他切下玉奎的耳朵用来威胁,可以窥见性格狠辣,不好招惹。
梓月怕叶青尧会吃亏,如果周宿在的话,一定会不计任何后果保护她。
梓月知道这样想很自私,可是这世界上有几个人不自私?
“我明天就出发,周宿问起我的话,不要告诉他我去了哪里,以免他追来,又带回去一身伤。我替他把过脉,再这样折腾下去,不会长寿。”
梓月还想说什么,希文按住她,“你现在很好,懂得关心人了,师兄和师姐都很欣慰,既然不让周宿陪同,那咱们几个一起去,有什么危险一起面对!”
梓月立刻点点头。
小辣椒举手:“我也要去!”
叶青尧沉思片刻,“大家一起去也好,但是小辣椒要留在道观。”
小辣椒垮下脸来,梓月胡乱揉她脑袋,“听你小师叔的,在道观比外面安全,守好家门等我们回来。”
叶青尧淡声提醒:“记住,一定不要告诉周宿我的去向,让他好好养身体。”
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小姑娘眼眶里湿润涌动,“可是你们什么时候才回来啊?小师叔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我怎么跟周宿交代?”
梓月捏她鼻子:“胡说什么,你小师叔有我保护,不会出事!”
叶青尧倒忽然开口:“如果我真的回不来,就告诉周宿我游山玩水去了,不打算再回来。”
如果她真的死了,那么活着的人总要留个念想,不能也让他活不下去。
她的话让所有人顿时愣住,陷入感伤与沉默。
而周宿整夜坐在医院的病床上,反反复复回想白天胥明宴来这里说过的话。
“我们要结婚了。”
他这样说道。
倒没有像个胜利者,而是温和的,从容的,就如同叶青尧一样平静地说出事实。
“谢谢你对青尧的照顾和喜欢,但你要明白谁才是最适合她的人。”
胥明宴不疾不徐,用他一辈子都学不来的温雅笑容告诉他。
“你心里应该也很清楚吧,青尧实在太圣洁美好,就如同天边的月亮对不对?月亮可以和太阳比肩,但尘埃……会一辈子望尘莫及。”
“周先生觉得能给青尧什么呢?青尧需要的不仅仅是爱人,还是一个和她相似的伙伴。我不仅可以给她爱,也可以让她舒心快乐,还能陪她读书,写字,画画,论道。”
“你可以吗?”
“我可以学。”周宿说。
胥明宴笑,“所以她为什么要选择一个什么都不会的庸才呢?”
“周先生,爱不是拖累。”
是啊,爱不是。
爱是成全和放手。
周宿在隐约的光线里看到饭盒,已经放在那里一天,他一直在想叶青尧,都没顾上吃饭,现在也冷了。
但没关系。
他把饭盒打开,把里面的小菜都摆好,僵硬手指有些艰难的拿起筷子。
周宿没有开灯,在昏暗光线里认认真真吃着叶青尧为他准备的饭菜。
“你可以吗?”
胥明宴含着笑问。
周宿重重地咳嗽,险些将饭菜吐了出来,他立刻用手撑住桌椅,努力忍住,咽下口腔里的食物。
他继续吃,哪怕根本没有食欲,哪怕胃部灼烧痉挛,但这是叶青尧准备的,就算是毒药他也吃。
“你可以吗?”那道含笑的声线又突然响起,胃部疼痛到达顶峰,周宿猛然侧身吐进垃圾桶里,与食物混合在一处的还有眼泪与呕吐出来的血。
周宿不在意,擦了擦嘴,继续吃剩下来的食物。
吃了吐。
吐完继续吃。
持续,反复,麻木。
所有的饭菜都被吃干净后,周宿疲倦地看向窗外。
夜空里,一轮明月高悬,可他的小窗不见半点月亮。
它映在了别处,到最后都没能施舍一点给他。
周宿闭上眼,感到深重的悲哀。
他没有在医院里继续待,第二天就办出院手续,拖着还没有痊愈的身体去到云台观,想亲自问问叶青尧是不是准备嫁给胥明宴。
如果是的话,他一定会祝福并且不会打扰。
然而人去楼空,道观里只有小辣椒一个人。
小姑娘不擅长撒谎,吞吞吐吐告诉他,“小师叔出门办事了。”
周宿坐在轮椅上,沙哑问:“……胥明宴呢?”
小辣椒看他样子病病歪歪,怕他吃醋病得更厉害,万一小师叔还没回来,他就先死了怎么办。
“……虽然胥师叔也跟着一起去了,但是我师傅和希文师叔也在。”
小辣椒的意思很明确,表明叶青尧和胥明宴不是单独外出,是真的有事办。
可这在周宿认为,却是叶青尧和胥明宴为了避开他甜蜜出游,所谓的有事,应该是去结婚吧。
周宿抓紧轮椅把手,深深看着道观,表情不太能看得出悲喜,但小辣椒总觉得萦绕在他周围的,是从未有过的绝望。
周宿盯着道观看很久,直到天快黑的时候,才垂了垂头,推着轮椅离开。
小辣椒不忍心去看他背影,好几次想冲上去告诉他真相,可想到他的身体,都忍下来了。
去香立寺也有一条不用攀爬台阶的小路,周宿从路边捡起两根树枝做拐杖,一步一步缓慢的上山。
敲开香立寺大门时已经是深夜,空寂开门后接住他沉重疲倦的身体。
“周先生?!”
周宿抓住空寂身上僧袍,用力得手臂越来越颤抖,面色惨白的,哭着笑了出来。
“我。”
“出家吧。”
三个月的时间,叶青尧和师兄姐找过很多地方,叶庭琛像是要故意逗弄她,与她玩这种猫捉老鼠的游戏,总是给她留一点蛛丝马迹,而等叶青尧赶去的时候却什么都没有。
到达江南一带的最后一个城市,叶青尧没有再继续找,而是让梓月去散播叶珺娅的事迹,极尽渲染和夸张。
很快的,叶青尧收到叶庭琛寄来的信,并确定见面地点和时间。
梓月看完信后冷笑,“神经病!不用叶珺娅大做文章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才现身!真是神经病!”
叶青尧拿过来信,在蜡烛上点燃,平静地点评。
“他的确病得不轻。”
如果不是有病,谁会做得出当年那些事?
“明天你准备自己去?”一直没怎么讲话的胥明宴,终于在快要见到罪寇祸首时忍耐不住了吗?
叶青尧抬眸,看到他满脸担忧。
“是。”
“不可以!”希文和梓月都不赞同。
胥明宴拧眉:“太危险了!叶庭琛心狠手辣,一定会害你!”
叶青尧静望着燃烧得炽烈的火苗,唇角微弯起。
“那就不一定了。”
胥明宴坚定:“我不同意你犯险。”
叶青尧淡笑:“怕我死了,没人给师兄做替身吗?”
梓月瞪向胥明宴,希文也等他回答。
胥明宴摇摇头,“青尧,我说过请你给我一些时间。这一路走来我已经想得很清楚,我喜欢的人是你,珺娅已经是过去。”
梓月“切”了一声,翻着白眼冷笑:“你是终于醒悟过来活人比死人好了吧!所以才决定要喜欢青尧。”
“胥明宴你可真无耻!你凭什么觉得青尧要听你的?你不想爱的时候把她当个替代品,你想爱了她就得乖乖配合你?天底下有这样好的事?你还不如直接做梦!”
梓月向来脾气暴躁,胥明宴从前在道观里的时候都会避其锋芒。
她总是骂得理直气壮,让人找不到回击的理由。
胥明宴有些不适,拧了拧眉。
希文出来当和事佬,“都是自家师兄弟,不要吵架,心平气和的想办法不好吗?”
梓月冷冷嗤笑:“谁跟他自家师兄弟?我梓月没有这样的师弟!等救出师傅,让他把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赶出道观!”
“师姐!”胥明宴皱紧眉,终于还是忍不住狠斥了一声。
梓月瞪起眼,顿时开始撸袖子,“你那是什么表情?怎么着?你还想打我不成!来啊!”
希文赶紧将她拦下来。
叶青尧摇摇头,从屋里走出来。
抬头看天上月光,皎白洒落一片,清辉寂寂。
陌生的地方,陌生的点点思念。
闲暇的时候,叶青尧开始会想起周宿。
已经三个月了……
不知道他在干什么,身体有没有彻底好起来。
香立寺后院是弟子们的禅房,红枫种了满园,现在刚开春,不见秋天红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