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知慕愣了一下。
阮妈把阮艾送过来的时候提了一下,阮艾最近有点鼻炎,每天要吃鼻渊通窍颗粒,一天三次,一次一包。
阮知慕当时在准备护肤品公司誓师大会的事儿,脑子里过了一下,但是要忙的事情太多太杂,一个没留神,居然忘了。
阮知慕愧疚道:“我……”
严越忽然点了一下他的手背。
阮知慕抬头,看到严越朝他点了下头。
阮知慕下意识道:“——他吃了。”
阮妈:“今天也吃了?”
严越又点了一下头。
阮知慕:“嗯。”
阮妈放了心,又跟他唠唠叨叨说了些家里的事情,说本来今天要和阮爸一起去见客户,但是阮爸早起腰疼,可能老毛病犯了,被她勒令在酒店休息了;这个月的五千块生活费也已经打过来了,让他该花就花,不要那么拼。
原本每次阮妈跟他说打钱的事,阮知慕都会立刻拒绝,但是今天因为当着严越的面,没好意思说,只能勉强着应了。
阮妈见他难得地没有拒绝,高兴起来:“早让你把钱收着了,年纪轻轻一个小男孩儿,天天跑出去打工不嫌累啊?大学生就好好读书好好玩儿,看到喜欢的小姑娘也可以搞搞对象嘛,约会的钱也别省,咱家又不是没钱。”
阮知慕尴尬地看了严越一眼:“妈……”
严越适时地站起身,走到阳台上去了。
等阮知慕打完电话,严越才坐回来。
严越:“带阮艾出去吃饭之前,他说他怕晚上忘了,自己把药从书包里拿出来了。我问他不嫌苦吗,他说有一点点苦,但也有一点点甜,他是男子汉,不怕苦,喝完药才出的门。”
阮知慕:“谢谢……是我太粗心了。”
严越:“你知道的,阮艾不会怪你粗心,他只希望你能和他多说说话。”
“你母亲也是,他们都很关心你,”他顿了一下,“坦白地说,我很嫉妒你,有这么好的家庭氛围。这是我从小幻想过无数次的家庭,有点凶巴巴的、唠叨但慈爱的母亲,妻管严的父亲,还有一个乖巧粘人的弟弟。”
阮知慕叹了口气:“你是不是很奇怪,我为什么不肯拿家里的钱。”
事已至此,严越都听了个七七八八了,也没什么好瞒的了。
他一天到晚打工,日子过得紧巴巴的,鲜少回家,旁人一看估计都以为他家境贫寒,和家人关系不睦。
严越看了肯定会觉得很奇怪,明明父母对他都不错,弟弟也很喜欢他。
严越:“你想说的话,愿闻其详。”
阮知慕深吸了一口气。
和严家的抓马剧情相比,他家这点事其实不算什么,可是人的心结不是对比而来的,只有身处其中的人才能感受到其中的痛苦。
他曾经是个留守儿童,还很小的时候,爸妈就外出打工,一年只有春节回来一次,他就跟着爷爷奶奶住。
这样的事情镇上其实不少,毕竟当地没什么工作机会,有点志气的年轻人都去大城市打工了。
那时阮知慕对“父母”没什么概念,只知道他们会在过年的时候回来,给他带新衣服、糖果、玩具枪,他们虽然关系不亲密,但还算和平。
阮爸阮妈在外面开始承包工程,手头越来越宽裕,生下了第二个孩子,也就是阮艾。
那时阮知慕逐渐开始懂事了,知道别的同学放学都有爸妈来接,而他永远是一个人孤零零走回家;也知道有的坏小子盯着他欺负,就是看他爸妈不在家。
过年的时候,爸妈带着阮艾回来了。
热热闹闹的年夜饭饭桌上,所有人都欣喜地看着那个刚出生的孩子,逗他笑,逗他哭。母亲抱累了,父亲就自然地接过去继续抱。
那是阮知慕从没有经历过的。
过完年,爸妈带着阮艾走了。
如果说一开始只是因为阮艾年纪太小,但是一年过去了,两年,三年,爸妈始终把阮艾带在身边。
阮知慕那时才知道,同样是爸妈的孩子,孩子和孩子是不一样的,每个人分得的关注和爱也是不一样的。
阮知慕15岁那年,父母赚得盆满钵满,衣锦还乡。
父母察觉到他对阮艾的抵触,开始刻意让他和阮艾亲近,有时临时出门,就让他帮着照看阮艾。
有一次父母要出门吃喜酒,让他在家带阮艾玩,阮艾那时已经能走路走得比较稳健了,会在地上走来走去,探索家里的每个角落。
阮知慕就走神了一小会儿,阮艾就爬上了窗台。
阮知慕抬眼望见,大脑一片空白,第一反应就是去抱他下来。
人是抱住了,但是阮知慕没站稳,两人齐齐摔倒。
阮知慕没什么大碍,但是阮艾的胳膊被凳子腿上的铁片划破了。
邻居听到家里的哭声,打电话告诉了阮爸阮妈,夫妻俩紧急赶回来,带阮艾去医院打破伤风针。
回来的时候,阮知慕卧室里的灯已经关了,阮爸阮妈以为他已经睡了。
他们在院子里压低声音聊天,阮妈有点发愁,觉得大儿子不太懂事,亲弟弟受伤了也能这么快睡着,没心没肺的。
后来就聊到阮知慕平时排斥弟弟这件事上。
阮爸犹豫片刻,小声道,你说,小慕会不会是故意的?
阮妈也想过这个可能性,平时阮艾去主动亲近哥哥,阮知慕从来都是无动于衷,对不认识的小孩儿都比对亲弟弟热情。
而且怎么就这么巧,阮艾受伤了,阮知慕一点事没有。
他们也在新闻上看到过类似的案例,年长的孩子嫉妒年幼的孩子受宠爱,会故意欺负甚至下狠手。
两人正悄声说着,大门砰的一声开了。
阮知慕站在门口,面无表情看着他们。
他平静地把晚上发生的事叙述了一遍。
阮爸阮妈其实也是随口聊天,没想到阮知慕会听到,顿时慌了,把他抱在怀里连连道歉。
阮妈见他没反应,急得哭了,阮爸也是满脸愧疚。
阮知慕始终面无表情。
他从那时起模模糊糊明白:在这个世界上,他只能靠自己,只有自己是最靠得住的。
爸妈打给他的钱,他原封不动地退回去,爸妈不肯收,他就单独存在一张卡里,从来没有动过。
高中的时候打黑工,老板怕雇佣童工会被处罚,不肯要他,他就换一家,用表哥的身份证蒙混过关。
同学在奶茶店吃点心、在网吧打游戏的时候,他总是在打工。
他成绩好,大学之前除了学杂费也用不了多少钱,打工挣来的钱供给生活绰绰有余。
累是累的,但也不觉得愤怒或不公,这是他自己选的路,怪不了别人。
后来他逐渐长大,能理解父母当时的想法,也知道阮艾喜欢他,可人心哪里是那么简单就能扭转过来的。
哪怕他后来辅修了教育心理学,考了教师资格证,知道了很多儿童心理的理论,知道留守儿童问题是城市化和工业化导致的必然结果,知道这是城乡经济发展不平衡下的无奈,他仍然无法完全释怀。
就这么拧巴着,成了一块心结。
他无法从外人那里得到慰藉,只有自己能给自己安全感。
当初答应和展子航恋爱,仅仅是因为展子航有一次无意中对他说“需要的时候,来找我就好”。
其实是再寻常不过的一句肉麻情话,他却当了真。
——
这是阮知慕第一次把埋在心底深处的事情讲出来。
即便以前对着展子航,也没有全盘托出过。
阮知慕半开玩笑:“你是不是想劝我放下心结、立地成佛?”
看严越下午和阮艾玩得那么好,估计是挺喜欢阮艾的,所以才会帮阮艾说话。
严越摇头:“你懂的道理比我多,我懂的,你必然也懂,不需要我来说。”
人总是无比清楚自己的弱点,但没办法过心里那关,才会过得那么拧巴。
这样的事情,一时半会儿强求是没用的,只有时间才能治愈一切。
严越:“不过,我没想到你会告诉我这么多。”
阮知慕眯起眼睛:“那你是不是也应该对我坦诚一点?”
严越:“这是抓住机会,又开始算计我了?”
阮知慕不动声色,话锋一转:“比如,你暗恋的那位成年男性。”
阮知慕实在是愁啊,愁了好几天了。
这些天除了上课打工照顾阮艾,就是发愁严越早恋这事儿。
俗话说,当上帝给你打开一扇门,就会给你关上一扇窗。
你说你喜欢谁不好,喜欢个男的;喜欢哪个男的不好,喜欢个骗婚又离婚的垃圾老男人。
自从知道严越可能半夜偷溜出去约会之后,晚上睡觉前他都会把门反锁。
反锁了还是不放心,他总不能用电焊把门焊上吧,这属于治标不治本。
万一严越跳窗逃跑呢,或者上学途中偷跑去跟人约会,他根本发现不了。
一定要抓住症结才能对症下药。
严越:“你真的很想知道?”
阮知慕诚挚地看着他:“你实在不想说出他的信息我也能理解,但是吧,下次你们想见面,我可以接送你啊,对吧,我也不干涉你们聊天,起码让我知道你每次是去哪儿,我免费接你回来,这不过分吧?”
说这话的时候,阮知慕刚吃完碟子里的奶油蛋糕卷,嘴角沾着一点白色奶油。
严越盯着他的嘴角:“没吃干净。”
阮知慕下意识想找张纸巾。
严越已经伸过手来,用食指指腹揩掉了他嘴角的奶油。
阮知慕有点窘:“谢谢……”
“下次再说吧,我想睡觉了,”严越自然地将指腹送到唇边,尝了一下,评价,“好腻。”
阮知慕如遭雷劈:“……你刚才,在干嘛。”
严越:“?”
阮知慕:“你刚刚,吃了……”
严越皱眉:“想尝尝味道,有什么问题吗。”
阮知慕:“……”
严越的表情过于自然和理直气壮,以至于阮知慕产生了一丝疑惑。
现在00后都这么开放的吗。
难道自己真的太大惊小怪了?
“下次记得买酸奶蛋糕,不要买夹了这么多奶油的,”严越站起身,“我不喜欢奶油,太甜了。”
作者有话说:
今天加更啦,怕你们看漏了,就把6000字放在一章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