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大兴将将避开这一枪,握持莲花锤的双手竟然隐约发麻。他心头发紧,大吼一声,又冲了上去,与谢太初纠斗在一处。
与此同时,韩传军叫来另一副将,道:“看好中军大纛,我带人再探附近小路。”
副将应了一声是。
韩传军从亲军中挑选了三百余人,自己亦下马,他拔出剑来,看了一眼武庙关前的战斗,又最后一次看了一眼被雨水淋湿,在空中死气沉沉低垂的大纛,咬了咬牙,一招手,这百余人便随着他钻入了密林。
他们顺着山坡往上走,又跌跌撞撞翻过了一个山口,在树丛间,韩传军看到了东边的天空。
此时寅时已过,天色发灰,东边已露出了一点点的亮白。
从他这里,甚至可以看到前面山坡后的平坦大路。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如此狼狈的局面,终于要走出去了。
只要他还活着……只要他还活着……一切便——
韩传军顿下了脚步。
从对面山上冒出数百个人头。
有人在对面嚷嚷:“咱是萧大将军旗下把总朱全昌!对面儿的是谁?”
“对面儿的是谁!”
韩传军身边仅剩的千户邱玥咳嗽了一声开口道:“我们是阚玉凤将军旗下的,我叫邱玥!”
“今日的口令是什么?”
这次邱玥竟无语。
韩传军本来已经湿透的头发里,不知道怎么就冒了冷汗。
等了好半天,那边的军队没动静,也没人答话。朱全昌奇怪嘀咕:“怎么了这是吗,哑巴了?”
忽然身边的小兵拽着他胳膊道:“哥!那边的不是咱们的人!是韩家军!”
朱全昌精神猛然振奋。
他仔细去瞧对面的散兵,道:“武庙关就在附近吧。”
“对。”
“按着计划,韩传军部队能逃到武庙关吧?”
“没错。”
朱全昌兴奋了起来,从腰间拔出砍刀:“草他妈的……朱家祖上八辈子的福气都用这儿了!”
“怎么了哥?”下面人还在发蒙。
朱全昌骂他们:“你们这群笨蛋!对面那支队伍就是韩传军的队伍!韩传军就在里面。”
“没见大纛啊。”
“他还不知道树大招风?旗在人在?肯定扔武庙关了,为了自己能活命,连旗都不要了,真他妈让人瞧不起。”
朱全昌呸了口唾沫:“小荃儿,你给我喊口令前半句,等他们接了话,我们就装没认出来,回合之后上去杀韩传军!大家一起分黄金,当大官儿!”
一听说有黄金可以分。
下面的卒子们都精神了,那个愣头青孩子鼓足了底气,扬声喊道:“我说上半句,你接下半句啊!”
对面山头半晌应道:“成!”
小荃又道:“杀韩狗——!”
便是今日漫山遍野的赵渊部队嘴里吆喝的话。
他们都听过。
下半句乃是:夺其首。
这声音传到了韩传军这边山头,邱玥脸都憋红了,不安地看了韩传军好几次。韩传军冷着脸道:“回他。”
邱玥只好喊道:“夺其首——!”
“对啦——!我们这就过来跟你们汇合——!”那边山头说完这话便安静了。
邱玥问:“大人,这条路过去,绕不开他们。”
“等他们过来,能糊弄便糊弄过去。”韩传军道,“糊弄不过去便杀了。”
“是。”
又过了约一炷香的功夫,东边更亮了一些,对面山头的百余人从山坡下爬了上来,浑身脏污,连甲胄都没有,好几个人拿着长叉穿着草鞋,好奇地打量着他们。
带头的那个更像是个种地的佃农,又黑又胖,正笑嘻嘻地跟他们打招呼。
“兄弟们瞧着面生啊。”
韩传军拧起眉头,心头无比憋屈。
没想到,今日竟然要与这等人周旋。
可是当那些人靠近后热情地打着招呼,忽然间朱全昌拔出利刃,嚷嚷道:“来啊!兄弟们,给我宰了这群王八羔子!”
*
爆炸的巨响从远处隐约传递到了开平城内。
赵渊站在城墙上,向着武庙关方向张望。
虽然什么也看不清,虽然什么也看不到。
陶少川拿到了最新的军情,走上城门,到赵渊身侧:“萧将军和凤哥他们开始了。”
“嗯。”赵渊点点头。
陶少川看向城下,城下被田允恩的部队围绕,此时已有营帐亮起了灯。
“他们会不会去北山支援?”陶少川问。
“田允恩不会去的。”赵渊道,“只要我在这里站着,他们就只会觉得那边动静是我的计谋,就是为了把他们吸引开我好逃跑。北山动静越大,他们越会把城围得更死。毕竟在他心里,韩传军带三万人马,又怎么可能折损在北山里。”
陶少川听完,心中稍定。
“殿下……那我们,会赢吗?”
“会啊。一定会赢。”赵渊说,“你看,不是即将要破晓了么?”
陶少川顺着他的视线看去。
此时,下了十来天的大雨,逐渐变得稀疏,天空上乌云不知道被什么风吹走,露出了几分蓝底色。
而东方,不知道何时已有了一丝亮色的白光,即将挣脱黑暗。
*
武庙关前,房大兴被谢太初一枪挑起,扔在马下。
他在地上翻滚数次,口吐鲜血而亡。
谢太初甩枪,将血迹甩入泥泞,再一扬枪,便有传令兵大吼:“攻——!”
千人队伍骑马冲了出去,将武庙关前的残余部队冲散压倒,几乎是片刻便获得了胜利。
有人喊:“韩传军不见了!”
谢太初骑马上前,果然只有韩字大纛倒在泥地中,被践踏得不像模样,而韩传军带着百人失踪。
他沉吟片刻,便已明白韩传军去向,然后对传令官道:“发信号,告诉北山内所有将士,韩旗倒了,我们赢了。”
“是!”
传令官令十弓箭手,抬弓向天同时射出鸣镝,嗡鸣声巨大,响彻北山山脉,接着在半空中,鸣镝一只接一只地炸开,成巨大的烟花。
在陈家坪下西峰处以一千余人与剩下的韩家军游击作战的阚玉凤仰头看天。
燃起的烟花点燃了众人的斗志。
阚玉凤擦干脸上的血污对敌方将士大喊道:“韩传军死了!韩家军败了!缴械不杀!缴械不杀!”
众人大喊:“韩传军已死!缴械不杀!”
本就负隅顽抗的溃败疲惫之军没了主帅之后溃不成军。最开始信的人不多,可是终有一个人放下了武器,跪地求饶,于是越来越多的人举手投降,终于众人纷纷放下兵器,跪地就擒。
本艰难拉锯的战局顷刻倾倒。
而与此同时,萧绛亦收割了最后一波敌人首级,堆在了陈家坪处。血水混入山泉,从崩塌的陈家坪上流下去。
阚玉凤、萧绛,他们站在血地尸首之中,抬头看已经发亮的天空,急促喘息。
内心有一个声音,变得巨大,变成了欢呼。
与北山众多将领的声音汇成了一处,响彻云霄。
赢了。
真的赢了!
*
距离武庙关不远的小山坡上刚刚爆发了激战。
三百多人与一百人火拼。
朱全昌带着这在吴忠血战中拼过来的老兵们,根本不怕死。
都说两军相遇勇者胜,于是韩传军的亲兵被逐个杀死。挡在他面前的人越来越少,他一直后退,直到身后便是悬崖,退无可退。
朱全昌带着剩余十几个活着的兄弟,杀死了最后一个亲兵,将韩传军堵在了悬崖上。
“你们让我走,我承诺你们黄金万两,未来跟我拜将封侯。”韩传军说。
朱全昌等人哈哈大笑。
“这等屁话便不用说了。”朱全昌道,“王爷下了铁令,要你的首级。别妄想了。给你个体面,自刎吧。”
韩传军疲惫的急促喘息了一会儿,苦笑了一声。
他回头去看悬崖外的景色。
雨彻底停了。
嫩绿抹开,在这片辽阔的原野上。
在这样的景色中,他抬起手中的剑,在脖子上比划了几次,手都在发抖。
终于后面的几个老兵不耐烦了,上前一刀捅入他的背心。韩传军惨叫一声,犹如破布袋一般倒在了土壤中。
泥土散发着潮湿的清新。
东方蜿蜒的大地处,那亮白的光,成了金红色,有什么即将冲破东方,挣脱地壳,新生而出。
只是他看不到了。
这迎接新生的破晓。
来临。
*
在太阳冲出地平线,将光芒与热播散开的时候。
赵渊在那光芒中,瞧见了自北山而归的部队。
招展的旗帜下,黑色一骑上那个人,平安而归。
热泪夺目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