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康六年,秋;
一匹快马疾驰在应天府的官道上,秋风萧瑟,卷起地上的枯叶,一排大雁向南飞去,秋日的晚景有些凄凉,晚霞洒照着孤影,直至她入城。
三年又三年,再次踏入这座城时,城中的一切都发生了改变,重修扩建的亭台楼阁,这里比从前更加繁荣,东西南北的运河得到疏通后,天下的商人往来京城,络绎不绝,浙江市舶司的舶来品也在京城商铺中随处可见。
马上的孤影穿着一身粗布衣,略显沧桑,脸上褪去了年少的青涩,变得沉稳成熟了不少。
这身装扮与蓬头垢面的脸,使得路人没有将她的身份认出。
江东门外的酒楼还是如常,楼内聚集了文人雅士,饮酒作诗,附庸风雅。
进入城中,马儿放慢了速度,悠闲的行走在京城的街道上,马背上的人环顾四周,熟悉的城池,陌生的人脸,三年光阴,转瞬即逝。
临街的酒楼一角,有读书人拿着酒壶高谈阔论,见有人骑马经过,凭栏俯视,仔细打量着,“衣衫褴褛,却有一种上位者的气息,莫不是哪家王孙,白龙鱼服归来。”
“此子虽面容沧桑,然颓唐却如玉山之将崩,不似凡间尘物。”
“那马的腿上还沾染了黄土,这是从北边归来的吧。”
“仔细想想,在北方的王孙公子,京城中不就只有一位么。”
于是一众读书人将目光看向楼底那骑马的年轻人,“不是传闻说燕王殿下容貌秀美,有着京城第一之称吗。”
“这马背上的人蓬头垢面,衣衫褴褛,怎么看也不像是个亲王呀。”
“当今圣上要御驾亲征,定然会召燕王回来监国的。”
“燕王殿下宽容爱民,我等读书人当要辅佐仁爱之君,今上好武,过于刚愎,必也听不进劝谏,非我等所求之君。”
几人身着襕衫,左右顾盼着心慌道:“听闻京城满大街都是锦衣卫,明里暗里,无处不在,兄台说这种话,就不怕进诏狱么?”
就在众人质疑赵希言的身份时,她已骑马进入了长安街,一辆宽大的马车停在了路边,马车旁站着一个向东守望的女子。
为避人耳目,赵希言特意穿着百姓的衣物绕至江东门进入,消失的几年间,京城百姓早已忘了燕王的身影,他们以为燕王如今还在辽东为国戍边,
赵希言的衣着也没有引起路人的特别注意,只有适才酒楼上那些读书人于无聊之中多看了一眼,拿她说笑。
赵希言骑马靠近,随后从马背上跳下,很快就有一名马车旁的随从走上前为其牵住马匹。
赵希言径直走向女子,三步并作两步,不顾旁人的眼光冲到她的跟前紧紧相拥。
极少抛头露面的晋阳公主,大多百姓都没有见过其容颜,二人又都穿着普通的衣物,旁人只以为她是大户人家的女儿。
但二人已不再青春年少,女子仪态端庄,让人觉得她们只是感情深厚的夫妻久别重逢而已。
只有暗处的锦衣卫知道,一个是大明的公主,一个则是他们主子的嫡子。
晋阳公主抬手摸着赵希言的脸,经过三年的风吹日晒,早已没了昔日的光滑,右半边脸上那道疤痕经过几年时间已经消退,但她仍能从触摸的感觉上知道赵希言在这些年里受了很多苦。
“海上的风,大吗?”晋阳公主问道,因为她也一样,被困在城中,从来没有去过海边。
赵希言握着晋阳公主的手,轻吸了几口气属于她的气息,“我们生活的太好了,以至于忘了在这片繁荣的土地上,还有诸多受冻挨饿的百姓。”
晋阳公主愣了愣,她这才发现,赵希言的眼神已经变得不同以往,“你想怎么做,都可以,妾会永远站在二郎这一边。”
“我要救她们。”赵希言回忆着辽东沿海一带的场景,语气坚定道,“只有我能救她们。”
晋阳公主于是松开手,“陛下还在紫禁城里等你。”
“我见完陛下之后就会回来,等我。”赵希言说道,随后跨上马背朝紫禁城驶去。
又剩晋阳公主一人孤立于风中,适才牵马的随从走近一步,端着双手站在她的身后,“殿下要为的是先帝朝的罪人,那些人对今上怀恨,殿下如要做,就只能在登基之后。”
“一朝天子一朝臣,那些遗孤什么都没有做就沦为了罪人,被自己的国家抛弃, 其实抛开株连之罪,他们与百姓又有何异。”晋阳公主皱眉道。
“战争一旦打响,这片土地上还有会更多这些的人出现。”许润安说道,“陛下爱的是权力与江山,而殿下,是天下百姓,与自己心中想要守护的人。”
“看似深情实则寡情,都以殿下风流多情,殊不知这才是真正的深情之人。”
许润安尽情的嘲讽着皇帝,同时对眼前背对离去的身影,充满着期望。
——紫禁城——
赵希言骑着马一路向东奔去,至紫禁城午门时被监门的禁军拦住,且严厉训斥道:“宫城重地,闲杂人等不得擅入,违令者死。”
三年前,自己出入紫禁城连牙牌都无需出示,监门的郎将与士卒没有人敢阻拦。
就在赵希言准备从怀中拿出腰牌时,几名入内的老臣认出了她,“燕王殿下?”
老臣们惊疑,走上前再三确认后,连忙跪伏于地,“殿下。”
皇帝有消息传出要召回远在辽东的燕王,但是并没有给准确的时间,翰林院也没有旨意出来,赵希言是提前回来的,百姓与文武百官皆不知情,才有了在紫禁城前见到燕王的疑惑。
赵希言连忙将他们扶起,小声说道:“寡人是奉密旨回京的,还望诸位大人替我保守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