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兰芝道:“我说过你比谢广优秀,你懂得变通。”
“即使现在不行,你也很快会想出办法满足族人那些诉求。”
谢集又沉默了。
这次他开始反思。他能当上大将军肯定是与族人间互相支持互相利用,都是以利益至上。并非是所谓的族人情深。打感情牌对谢氏根本没用。
现在却有很多人因为谢广打感情牌,是因为感激吗?不,元帅已经暗示很明显,族人的诉求。而族人满足从来都是无底洞。哪怕今天解决,明天也会有不同的需求。到时他又能怎么做?
人的心是肉长的,即便是残暴冷血的谢氏都会因族人血脉而有一丝温情,所有人以集体的利益为上,谢广当大将军以来充当族人与元帅间的桥梁,对族人来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他们不是那种忘恩负义的人,哪怕谢广为他们做过的事,收获不理想,但欠下的人情,谢氏不会不记得。
哪怕族人们再痛恨谢广,也仅仅止步于将他从大将军的宝座拉下来。
而不是...欺辱谢广。都是谢氏人,所以大家都互相理解对方在族内的一份自尊。然而谢广却从族谱被划去姓名,最后连谢氏族人的身份都不保。
以至于最后要利用除名才能保住谢广一家的性命。若非谢氏上下大部分的意思,元帅是不会轻易将谢广革命。
他们谢氏是这种鸡肠小肚睚眦必报之辈?有,就是推举他的那群人。那群人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根本不在意谁坐上大将军的位置。
在意的那些才是真心实意为谢氏着想的人。谢氏尚武之心不能丢,知恩图报的心更不可丢。
而凝聚谢氏大军的从来不是大将军之位,是一颗人心。
此刻,谢集的迷惘忽然拨云见日。
他上前一步,朝谢兰芝弯腰抱拳:“元帅,能借您的银弓用一下?”
“拿去吧。”谢兰芝将银弓交给他。
谢集立即唰唰唰三箭齐发,通通都中了箭靶,靶兵连报三声中。
最后谢集将银弓交回她手,他再深深鞠一躬:“元帅,末将明白您的苦心。”
谢兰芝将银弓送给他。什么都没说。谢集最后告退,他离开了兰章宫。
与此同时,耶律琦琦正巧换上谢军的衣服,偷偷跟着谢集出了宫。
事后有人发现已经迟了。
司栖佟得知琦琦不安分溜出去,回宫时,看见书案上有一封从北域来的信,是北洛寄过来通知琦琦和鞍山君联姻。
“难怪她要出宫。”
她即刻派人出去暗中保护琦琦。
耶律琦琦也十分不安分,出去后,她立即离队去了成衣店换了畩澕一身儒服冒充学子,还去书店买了离开天京下南洋群岛的地图。
如今这个时代南洋四国曾和晋国有过贸易,持续二百年,可惜后来陆陆续续中断,贸易环境不稳定,到二十年前再无贸易来往。
并且南洋四国都曾是晋国的附属国,是朝贡体系的一份子。
司栖佟派出去的密探在追踪到耶律琦琦到西边的岸口,正要阻止她上船,谢氏商船因为超载侧翻,还好在岸边,所有人只是虚惊一场。可偏偏耶律琦琦今天倒霉,上岸晚,一个不小心被急流冲到下游。
密探顿时跳下水,可惜已经迟了。
下游的两个官差正在开小差,喝着小酒,吃着烧鸡,时不时喊谢颖上岸:“喂,前小千户,水太急了你还是上来吧。”
谢颖道:“等我修好这条缺口就上去。”
“我说你那么拼命干什么,反正要劳役三年,你就算再努力也不能提前。”官差们十分不解。
他们又不敢离开,毕竟是谢家的千金,曾经前途无量,谁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翻身,就算元帅那儿不行,起码他们大晋殿下是个明主不会浪费人才。指不定谢颖会被殿下招揽。所以官差们多少看在这份上,不敢对谢颖无礼。
何况他们两个人冲上去都打不过人家,更别说欺负她。
“你快上来。”另一个官差看不下去,起身要下岸,将人抓上来:“你是不是想逃跑啊?”
官差故意这么说:“从水里游走。”
此话一出,蹲着喝酒的官差顿时大笑起来:“老吴,你就别管她了,现在河流那么急,谁会傻到现在泅水。”
“而且她一看就是旱鸭子。”
两人又开始调侃谢颖,谢颖已经习惯了。正当她抬头时,河中心有个人不断在扑腾水花,游的流畅,她没有多留意。
倒是两个官差看见后,顿时惊叫一声:“你看,是不是有人掉进河里去了?”
“不会吧,我看着像在戏水。”
“胡说八道什么,现在急流连头牛都能冲下去,谁会蠢到在河心戏水。”
随着两人叽里咕噜说着,谢颖再转首,果然发现有个年轻娇小的公子在河心被冲下来,因为力气流失,她连仰头平躺的姿势都做不到。
谢颖毫不犹豫地跳进河里,凭借力气强行游到那公子身边,要将人拉回来,但水流越来越急,直接将两人冲了十米远。
岸上的官兵吓得头皮发麻:“救,救命啊!”
“有人被冲下去了!!”
两个官兵穿着制服大喊大叫,附近正在休息的民工听见纷纷起身,站在岸边看见水里有两个小女子被河流一路冲下,大家都立马出手,将岸边的竹竿接上,临时拼凑个竹筏,让水随着冲下去。
谢颖见此,她立即往竹筏上靠,看着竹筏靠自己越来越紧,她抱起怀里的小公子,右手捧着对方胸口,发现整只手都装不下来...。
怀里的小姑娘闷哼一声:“呜呜呜痛。”
谢颖:“......”
是个姑娘。
她将小姑娘放在竹筏上,拼命往岸边推,还好有民工们帮助,将竹筏停稳,可急流一个派打直接将谢颖再次冲走。
琦琦趴在竹筏上,她第一次朝她的救命恩人伸手,这一次她眼睁睁看着身手矫健的女子,脆弱地被水流冲出更远的距离。
对方还朝她挥手安抚一笑:“姑娘没事就好,你不要害怕,我会没事的。”
琦琦的心最软的那块,冷不丁被此人触动,咚咚咚地胸口炙热地跳动着。这是一种从所未有的感觉。
心疼。
事后,两位官差找到谢颖,第一反应就是哭得死去活来。
那就是保住自己的项上人头。
谢颖上岸后,她全身湿透,还打了个喷嚏,两个官差可不敢再让她下水干活。赶忙让她回去。
谢颖不愿意给人添麻烦,又怕母亲担心,所以她特地找了块树林用捡来的瓦罐烧水洗了洗,好在她身体硬朗,并没有感染风寒。
整理好后,她用仅剩下的钱买了套粗布衣穿上,然后踩着点,等太阳落山才回家。
回家时刚好碰上老爹,谢广。
谢广疲惫地回来,他看了眼谢颖,父女俩暗地点点头,默契回家,都高兴都喊着大嗓门:“夫人。为夫回来了!”
“娘,我回来了。”
王夫人匆匆从屋里出来,打量两人,见他们父女都平安无事忍不住松口气:“好了洗手吃饭吧。”
父女俩进屋脱掉靴子,自己倒水洗手,然后上饭桌吃饭。
一家三口唠嗑着,王夫人突然提起白天有人被冲走的事:“我听说谢氏的船又翻了,让个小姑娘不小心被水冲走了。还是个贵人,然后有个孩子去救她,自己反倒被冲走了。”
“这年头我看还是好人多,希望那孩子没事。”
谢颖闻言,她捧着个缺口的瓦碗,顿了下,不过很快就掩饰过去。
她道:“娘,我就在岸边看着,人没事,被一帮好心的民工救了。”
“这样啊,那帮百姓真是好心肠。”王氏顿时开心道:“只要我们一家人平安,我就放心了。”
一家三口吃着粗茶淡饭,竟然一点都不觉得苦。
兰章宫子殿。
太医为耶律琦琦诊断后,开了几服药就走了。
谢氏婆子熬好药就往床边端,伺候着琦琦喝药。
耶律琦琦喝完药,躺在床上,尽管头胀眼花,但脑海里仍旧不断浮现出那名女子的仪容。
眉眼英气柔和,皮肤淡铜,但五官清秀,令她每次想起她心里就怦怦乱跳。
谢兰芝刚处理完军务就听说耶律琦琦跑出去差点出事,她急匆匆赶回来,同时碰到司栖佟。
两人眼神间都充斥着无奈。这件事她们谁也没告诉,都瞒着,省得闹得更大。
两人过来探病,耶律琦琦还在发呆。
谢兰芝还以为这孩子被吓傻了。她过来安慰她,岂料耶律琦琦看见她后,一直挪不开视线,眼里还一直探寻她身上那道熟悉的身影。
她和元帅长得有点像。
谢兰芝见她目光灼灼盯着自己,还以为她人烧傻了?
司栖佟亲自为她把下脉,告诉她:“只是风寒刚吃了药,应该没事。”
“那就好,不然我该怎么和她哥哥交待。”谢兰芝替琦琦换了毛巾重新盖在她额头上。
耶律琦琦就轻轻抓着她的袖口,似看她,又似不是:“别走。”
谢兰芝只当她生病没有安全感:“你乖乖养病,不要再乱跑。”
“还有你父汗联姻那件事,只要你不同意,我和你哥哥都会为你保驾护航。你不用担心。”
耶律琦琦缓缓闭上眼,这才松了手。
司栖佟在旁边,她若有所思地盯着琦琦,又想起密探的报告。
她便忍不住叹息一声:“兰芝,现在的孩子是不是有点早熟?”
谢兰芝目光微愕,然后上下打量她,眼神里都透着一股你好像差不多的情绪。
“我已成年。”司栖佟拉过她的手,两人走出宫殿。
想起谢兰芝今天一整天都泡在军营,还时不时往慎刑司里跑。她料定兰芝应该在暗中办某些事。
她没有特地点破,而是道:“兰芝,你的苦心以后会很难让人理解。”
“看似京衞军是本宫的晋军在获利,其实何尝不是在带动谢氏,将正在走下坡路的谢氏重新拉回正道。”
“没了谢广对谢氏族内的打击多大。可偏偏有些人还抱着从前断尾求生的心态,一直沉浸在过去的荣光而停止前进。”
“他们不但不跟随,反而试图阻挠谢氏的未来,这是件不可原谅的事情。”
谢兰芝深深地盯着她:“小凤凰也看出来,尚光和谢颖都是谢氏的未来。”
“谢氏却亲手葬送了未来。甚至是底层的未来。”谢兰芝想起纵案的那十人,还有二个是孩子。
幼弱的苗芽,若都是经纵案背后的人一手毒液在浇灌,那教出来的将不是栋梁,而是贼窝。
“谢颖反杀一案没有那么简单。”谢兰芝道:“此案背后一直有人暗中操作,那七人我不处理,背后的人也不会让他们活下去。”
“包括那两个孩子。”所以她今天去慎刑司了。
慎刑司章句找到了那两个纵案的孩子,只不过是尸体。脖子上两道淤青是在睡梦中活活被勒死的。
另外五个人都被谢氏某些人派出去执行任务,次日名单就被划上阵亡,匆匆发些抚恤金到家属那就了结了。
谢氏某些人便是谢集的弟弟,谢临。
谢集府邸内,自从谢集从谢兰芝那儿得到答案,他就一直在暗中观察族内支持自己的那一派人。
让人暗中盯着他们做了什么,尤其是他的弟弟谢临。只是都没查到异样,他还以为自己多心了,直到慎刑司那边悄悄给他情报。
他才知道纵案那些人被报出来后,又派往各地死了。说是阵亡其实是自己暗杀的。
谢氏族内最忌讳在内部搞暗杀一套,即便是元帅要杀父杀亲都是明目张胆的屠戮,而非是暗杀。
暗杀无疑是触到谢氏底线。
可他派出去的人却告诉他,没事发生。
谢集笑了,皮笑眼不笑,他捂着头万万没想到,不仅是弟弟对自己欺上瞒下,甚至他在天京的人都被弟弟收买过去。对他阳奉阴违。
他这个大将军当得真够窝囊的。
想到弟弟暗中操作,谢集偏偏不想让他如愿。第二天,他直接单枪匹马离开天京,走前还留给吴秋一封请辞信。接着去一番,继续当他的红河商都大将军去。起码那里不会有勾心斗角,起码那里都是真心服从,跟随他的兄弟们。
而不是在天京当一个傀儡。
谢集总算明白,大将军不是那么好当的。即使当上大将军,也不能肖想抓权。
因为大将军头顶上站着的是元帅。
所有至高无上的权力只属于元帅。
大将军是什么?他们谢氏的大将军就是横在族人与元帅之间沟通的傀儡。
若想凌驾于元帅头上,死的第一人就是他!
他总算明白。为什么所有人都未曾想过取代谢广,偏偏就他想?
因为元帅。
元帅从头到尾都在散发着一个信号,她看好右将军谢集。所以族人们在她潜移默化的影响下,自然会做出向他的选择。
想通一切,想通何为权谋,谢集自是惊悚不已,再也不敢接触这种东西。
而谢集留下请辞信西走北域一事,震动天京谢氏。
谢氏们纷纷不解,上门找谢临要个说法,大家当聚在谢临的宅邸里,章句就带着慎刑司牢吏当着所有人的面将谢临抓走。
连给谢临开口的机会都没,章句亲自打掉他的牙,直接塞块布给绑走。
谢氏都没人敢阻止,只因章句腰间挂着元帅的令牌,如尊亲临。
谢临一进慎刑司什么都招了。当天由海允亲自调查,顺天府派出官兵四处找寻那七名纵案犯,最后都只找到尸体。但其中一具尸体写满谢临算计谢颖的罪行,还有谢临近年干得所有勾当,甚至还是当初逼良为娼的主犯之一,只因他偷梁换柱让底层谢氏背锅才躲过一劫。
现在再清扫,谢临当初被抓个现行,还有从犯。
谢兰芝命令章句将每一个从犯都抓出来,实施零容忍行动,绝不允许再有人拿赎罪银抵命。甚至留在晋律中的赎罪银,但凡是大案,或者是偷鸡摸狗之案,只要落网必须以罪罚劳役为主,不得再以赎罪银消罪。赎罪银将改为对被害人的抚恤金。
司栖佟与她配合双打,直接换了新令。
同时还命书报亭的三位学子,以谢临一案为实编个除暴安良的故事益民。
三位学子以自己的风格分别写出不同的案件,都和罪人当罚,好人当赏的主旨离不开。
之后海允宣判谢临罪孽深重手上无数人命,罪无可赦,当以午时三刻即刻斩首。
下午,谢临就被推到菜市口,当着百姓们面,被砍了脑袋,结束罪孽深重的一生。
谢临的死给了谢氏重重的一击,再加上谢临是谢集开口子检举的,谢集算是大义灭亲。所以无人敢指责谢集,更不敢再提大将军一位。
谢兰芝也没有再任命大将军的意思,这个宝座暂时搁置。
谢尚光听说谢颖是被冤枉的,他第一时间就要去找她。
耶律琦琦比他先到一步,她查到谢颖的茅屋后,就一直在门口鬼鬼祟祟,她红着小脸,正犹豫要不要直接推门进去。
谢颖便挑着簸箕出门,她今天被两位官爷安排去捡水泥路的牛粪,只要捡满十筐就能提前回家陪娘给人洗衣服。
她刚出门,就发现耶律琦琦,只觉得眼熟。
而耶律琦琦看见她后,她直接结了巴:“我,我我我我。”
谢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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