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我印象中是一模一样的鲁莽啊,酆都之主。”
阎王带着笑意的声音从旁边传来:“明明鬼道当前,更重要的却是先和以前的自己打上一架吗?”
“我看看燕时洵在哪,这种趣事当然要先和他分享一下。”
说着,阎王就势转过头要去看燕时洵的身影。
听到燕时洵的名字,邺澧刚刚对战将想要抢夺燕时洵,而野心勃勃的那番话的怒火,顿时就像是兜头被冷水泼下,立刻重新冷静了下来。
战将无动于衷的冷峻面容上,终于有了不一样的神情。
他挑起长眉,意味深长的深深看了邺澧一眼,然后才转过头去,看向依旧在远处和李乘云低语的燕时洵,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有再分给邺澧。
邺澧在读懂战将表情的时候,周身的力量狂乱了一瞬,他脚下的大地立刻碎裂,裂纹迅速向四周蔓延开去。
但很快就又重归平静。
邺澧咬着牙,硬生生将这份怒气重新压回了心间。
因为他发觉,战将的目的就是激怒他,让他在燕时洵面前动手。
在燕时洵身边的这些时日,邺澧也对人间多了不少了解。此时他不可抑止的觉得,人间有一种说法,特别适合用来形容战将的作为。
邺澧:绿茶!!!
他发现了,战将就是想要踩着他衬托自己,最好在燕时洵面前多表现自己一番,这样才能通过拉低他在燕时洵心中的印象,转而弥补自己晚出现的劣势,从而在他和燕时洵之间制造裂缝,趁机而入。
不管这番猜测正确与否,都让邺澧对战将的印象跌入谷底。
对于千年前的自己,邺澧毫不吝啬的用最阴谋恶毒的想法去猜测。
毕竟对战将最了解的,莫过于经历过那个时段的邺澧自己。
熟读兵书,驰骋沙场十余年从无败绩。
兵不厌诈几个大字,在战将身上展现得淋漓尽致。
见自己本来的想法失败,战将也就没有兴趣再与邺澧浪费时间,对他来说,这个同体错形的酆都之主,不过是他清扫旧酆都的工具而已。
借用了他与酆都之主同一神魂带来的默契,并不是说他就真的在乎酆都了。
更何况现在对于战将而言,有更重要的存在。
燕时洵。
战将这样想着,朝邺澧轻声呵笑了一声,便要走向燕时洵所在的地方。
“不必拦我,当年是李乘云请我去镇守白纸湖邪祟,现在他在这里,我自然要去和李乘云见一面。”
战将垂眼,平静的看向邺澧又向他伸出来的手掌:“还是,你想要让燕时洵看到你这一面?”
邺澧:……我信你的话才有鬼了!“我”什么时候是这么热情的性格了,还与驱鬼者见面?呵。
但战将的话,还是让邺澧犹豫了一下,恨恨的放下了手掌。
战将唇角一勾,微不可察的笑了下,随即大跨步走向燕时洵。
邺澧纵有千般不情愿,但在李乘云和燕时洵面前,还是只能压制下来。
他深感自己在面对旧酆都和大道时,都没有这样憋屈过,有力却不能用……该死的!
“要不然怎么说,最了解自己的是自己呢。”
阎王漫不经心的利落合上折扇,扇骨在手中灵活的滑过一圈又被他重新握住,抵着下颔笑吟吟道:“人间有一句话,叫人最大的敌人是自己。”
“不过说这话的人,应该不是想要形容现在的场面。”
阎王耸了耸肩,也循着邺澧的视线一同向战将的背影看去:“看来你最大的情敌,就是千年前的你自己啊。对于酆都之主来说,也算是难得的奇观了,竟然还有酆都之主应付不来的时候。”
“就是可惜,大道现在无法穿透鬼道看到旧酆都内部,不然大道一定很高兴。”
阎王笑着道:“毕竟大道求了你不知道多少次,都被你拒之门外,在酆都紧闭的中门外面吃了多少次闭门羹。现在,也轮到你尝尝这种滋味了。”
“真是,因果循环啊。”
阎王啧啧称奇,一反常态的对邺澧有了闲聊的想法,兴致勃勃的向他说着战将的好话,劝他接受战将的存在。
毕竟想要对付旧酆都,就是邺澧这个酆都之主在这里,都不及战将对旧酆都的威慑力。
但是阎王脸上不曾消退的笑容,却让他的话听起来,诡异的有种看热闹不嫌事大,甚至想要趁机火上浇油的感觉。
邺澧冷冷的扫过去一眼。
阎王顿时闭了嘴不再说话。
“我知道轻重缓急,不会现在对他做什么。”
邺澧死死的盯着战将靠近燕时洵的背影,冷笑道:“可惜,那个时候一直关注北阴酆都,反而漏了一个小小鬼差,竟然让曾经的形象流传了下来。”
“啧。”
邺澧嫌弃的看了战将几眼,然后重新恢复了以往的平静神色,也迈开脚步走向燕时洵。
被留在原地的阎王:……你那语气听起来,可不像是这么想的,反而像是还想冲过去做点什么。
不过好在有燕时洵在,邺澧迅速从刚刚冷肃的鬼神变得春风拂面,笑意融融看不出半分之前的暴怒。
阎王这才缓缓松了口气。
他挺拔的身躯甚至颓了下来,像是耗尽了心神的疲惫。
阎王看着被自己握在手中的折扇,苦笑着摇了摇头。
即便刚刚在邺澧面前时,他清隽的面容上一派云淡风轻,好像并不在意这一场小小的冲突。
但没有任何人知道,当时阎王的心脏,已经提到了嗓子眼,生怕接下来这两位会先打起来。
如今对于酆都最为了解的,非阎王莫属。
他很清楚千年前战胜旧酆都的战将有多强,更清楚以一己之力改变了死亡格局的酆都之主,是怎样的不可撼动。
如果这两个人打起来……
镜子内外的两个人打起来,会有好结果吗?
但更加恐怖的是,这两个人的力量,足以在掀翻旧酆都的同时,波及到旧酆都之外的整个西南地区。
庶人之怒,以头抢地尔。1
可鬼神一怒,乾坤震颤,非同小可。
阎王不会让那种情况出现,但更清晰的看到,自己在阻拦那两位时,他手中本应不可摧毁的折扇,已经在震颤着扭曲变形,好像下一刻就会被撕裂。
像是战旗挥下,双方开战。
不过好在,现在有燕时洵在。
阎王缓缓转过头,看向对这场小风波并不知情的燕时洵,唇边的笑容苦涩极了。
果然,欠别人的总是要还的……但为什么是那个小蠢货欠债,他来还啊!
从不后悔自己剥离神名逃脱大道的阎王,甚至在认真思考,是不是他太过于小心了,为了躲避大道,好像让那个小蠢货变得过于痴傻了?
欠燕时洵这么多因果的下场,就是应在了这种时候吗?
道长忧心忡忡的走过来向阎王询问:“那两位是怎么回事?我以为他们之间的关系应该不错?这样会不会影响对旧酆都的镇压。”
阎王哀叹着自己悲惨的命运,叹息着摇头:“成也燕时洵,败也燕时洵。”
他怎么会想到,战将和酆都之主竟然同样对燕时洵动了心,并且一去不复返,看起来深陷其中不可自拔,甚至彼此之间争起了燕时洵的关注。
虽然因为有燕时洵在,让这两位暂时熄了对彼此的怒火,但是仔细想想……起因也是燕时洵呢。
阎王觉得,自己瞬间都要老了十岁了。
“人间情爱,害神不浅。”
阎王摇着头,心有余悸的喃喃:“太恐怖了。”
旁边的道长:“?”
你自己就是阎王,竟然说别人恐怖?
而燕时洵笑中带泪,格外珍惜与李乘云的久别重逢。
跨越生死的相逢,对燕时洵而言,已经是莫大的惊喜。
他心中很清楚,既然按照鬼差所言,李乘云只有一缕残魂留在旧酆都,那他能够与李乘云相见的机会,也只有在旧酆都的这短短时间。
一旦旧酆都消亡,李乘云的残魂……很可能也会随之消亡。
燕时洵并不擅长自欺欺人,即便心中再多的喜悦和复杂思绪,但他却依旧在理智冷静的思考,看到了必然的结局。
除非他为了留下李乘云而违背大道的意愿,置万物生灵于不顾,强行留下旧酆都,使得鬼道倾覆大道乾坤。
否则,他所能做到的,就只有珍惜当下,不放过与李乘云相处的每分每秒。
李乘云看着燕时洵笑中带泪的模样,心下了然。
但他只是暗自叹息了一声,什么也没说,并没有提及此事,而是笑着听燕时洵说起他离开后的事情。
……那些燕时洵独自一人深入险境,九死一生闯荡天地,最终成长到了足以撑起天地的强大,一步步踏进旧酆都的过往。
李乘云看向燕时洵的眸光晃动,神情有些抱歉:“小洵……”
“不用担心我,师父。”
燕时洵看出了李乘云想要说什么,却只是缓缓摇头:“能够触摸大道的,从来没有温室花朵。这不是师父的错,这是我自己选择的道。”
“驱邪捉鬼,保护生命,为天地奔走……没有任何人能够逼迫我做出这些事,我所做的,是在践行我自己的选择,而因果自负,绝无怨言。”
燕时洵笑着轻轻向李乘云点头:“我很高兴,师父能将这广阔天地展示在我面前,让我得以触摸大道。”
“我不是当年那个孩子了,师父。”
他轻声道:“你曾经撑起的天地,保护的生命,现在,有我在。”
“你没能来得及做完的事情,我都会一一接过来,继续完成——直到,天下无邪。”
李乘云定定的看着眼前的弟子,久久无法回神。
他这个弟子啊……因为恶鬼入骨相,早早就尝遍了世间冷暖苦楚,却在他离开之后,成长到了超乎他想象的地步,优秀到令他惊叹。
李乘云轻轻笑了起来:“好。”
他多年来一直绷着的心弦,也终于能够放下来了。
燕时洵见到李乘云的笑,也被感染了笑意,平日里锋利的眼眸里,只剩下一片柔和暖意。
他眼角的余光忽然瞥见一道寒光,意识到是战将在靠近他们,便微微收敛了笑意,侧身向后看去。
李乘云也被战将吸引了目光。
不过,他看着战将,忽然想起了什么。
“我应该不是第一次见到你。”
李乘云缓缓眨了下眼眸,脑海中迅速回顾记忆,想要从过往的景象里,翻出与战将有关的片段。
战将敛尽了一身锋利,明明身披战甲,寒光凛冽,但当他在燕时洵身边站定脚步,任由李乘云打量的时候,却莫名有种乖巧的气质。
“乘云居士。”
战将向李乘云点头致意:“当年您请到白纸湖镇守邪祟的镇物,就是我。”
李乘云恍然大悟:“乌木神像!”
他的目光在战将面容上扫过,不由得称奇:“确实,一模一样。”
战将微笑。
但在不远处看着这一幕的邺澧,却黑了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