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方负责人对白纸湖的案件,并不清楚。
一个是因为白纸湖出事时的年头较远,那个时候,他还是个普通的工作人员,不是负责人,所能得知的消息有限。
再来也是因为,白纸湖当年的整村死亡虽然结果震撼,但是整个过程其实是缓慢推进。并且因为地处偏僻,外界不清楚那里的具体情况,所以最开始的时候,并没有引起注意。
白纸湖的异变,开始于二十几年前。
第一起死亡,只是村民在喝醉了酒回家时,失足落进了旁边的湖水。
要说有什么奇怪之处,也只是那个溺死的村民明明身上没有负重,却在溺亡后沉在了湖底,没有浮上来。
还是他的家人发现他没有回家,找了他好几天,才在湖边的草丛里发现了他的一只鞋,于是才在湖里打捞起了他的尸体。
当时那个村民所有的家属就站在湖边,眼睁睁的看着他被泡得肿胀变形的尸体被运上岸,老人当场又惊又悲,吓得直接死在了当场。
那村民家中年幼的孩子啼哭不止,当晚就发起了高烧。
等到那个村民被敛尸出殡的当天,他家幼子高烧不退身亡。
一家老中少同时办丧事,无论放在哪里都是不吉利的事情。
但丧家的事不管怎么看都只是个意外,醉酒导致的连锁悲剧而已,不仅让他家作为皮影大师的顶梁柱没了,还带走了年幼的孩子,谁看了都心生不忍,而除此之外并无不对劲的地方。
所以,村中人也只能捏着鼻子忍了,没说什么。
但是,第一个皮影大师的死亡,就像是打开了村子里死亡的开关,意外接踵而来。
这是一个同姓村,全村人都姓白,祖坟就在离村子不远处的山上,下了高速就能看到山上修建气派的坟陵墓园。
在西南皮影兴盛到极点的时候,不少来此研究皮影的学者和参观的游客,都会在村民的引领下不得不花费高昂门票参观白氏墓园,学者将墓园当做研究西南丧葬习俗的地方,游客也只好当自己是来见证皮影的历史。
不过,当时的白姓村民们没有想到,他们卖出去的每一张门票,最后都变成了修建他们自己坟墓的砖石。
西南皮影,也真的在这座墓园里变成了历史。
——整个村子的人,都陆陆续续死亡。
在第一个溺亡村民的出殡队伍经过湖水时,大风将火盆里的火吹到了孝布上,抬棺的几人变成了火人,慌不择路之下跳进了旁边的湖中。
因为几人都不熟悉水性,村民们七手八脚将他们救起来时,已经溺亡一人,而其他人几人也都在回家后缠绵病榻,最后死亡。
而原本隆重操办的丧礼,也因为棺木中的尸体再次落水导致仪容一塌糊涂,并且在丧礼上死了人,所以最后潦草收尾。
整个白姓村子开始排挤和孤立最开始的丧家,说他家一定是惹到了什么东西,人家这是来报复了,所以靠近他家的人才都会死。
那位皮影大师的遗属悲愤却又无能为力,每日出门都会被村人翻白眼看不起不说,不管是田间耕种还是日常生活,都被村人排挤欺负。
更可怕的是,那几名抬棺却死亡的村民的遗属,也找上了门,日夜哭闹不休。
在某一个清晨,其他人家忽然发现,这家人的院子里,没有炊烟升起。
推门一看,才发现剩下的那个媳妇不堪忍受长久以来的压力,买了农药,药死了一家人后自杀。
全家灭门。
白姓村人第一反应却是——太好了。
会带来厄运的一家人都已经死光了,那其他人家就安全了。
村民们松了口气,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
却没想到,紧接而来的,就是各种各样的意外。
先是另一位皮影大师在鞣皮时,意外被木棍穿刺眼睛贯穿头颅而亡,然后是其他的皮影师傅烧炉子的时候意外跌进炉子里烧成火人的、上山时跌下悬崖而死的、半夜做噩梦惨叫着说有人要来找他复仇于是跑出家门却意外溺亡的……
种种意外死亡,多到连官方负责人都大开眼界,没想到还能这么死。
不出一年,整个村子迅速萧条下去,掌握着皮影技艺的人,几乎都死绝了。
而剩下还活着的零星几个人,也都连夜仓皇逃离村子。
但这几人跑出村子之后,却也在接下来的几年时间里,接二连三的在别的城市村镇出意外死亡。
于是整个白姓村子,几乎全村灭门。
在记录上唯一一位逃过一劫的,只有早已经宣布退休,并因为身体不好而一直推拒俗务不见外人的皮影传承人。
官方负责人当年曾经听说过白纸湖这个名字的由来,但却还是第一次这么具体而直观的清楚看到白纸湖全部的死亡汇总。
即便是身处于特殊部门的他,也不由得被震撼了。
因为这些事件在当年发生的时候,都不具备连贯性,看似也没有任何关联和时间连续性,再加上白姓村子相对排外守旧,不肯让外界的法医和调查小队介入,只说死者为大,无法接受对死尸进行解剖,认为那样是在侮辱死者。
村民们一致认定,就算人是因为意外死的,那也是人倒霉或者惹上了山里的东西,应该找神婆,而不是什么调查人员。
面对抱团的同姓村民,再加上死因确实是意外,大概率排除他杀,因此外界也很无奈。
只有当年的一个经手人,觉得事有蹊跷,于是留了个心眼,装作是去那里旅游的游客,从同村人那里花了大价钱,套出不少话。
但这些话就算看起来有不对劲的地方,也无法作为证据使用,因此经手人也只得无奈作罢,只是将自己手里的档案全部归档,按照时间和社交关系捋顺了全部死亡事件,编织成了一张横竖交织巨大的网,呈现在了官方负责人面前。
不过就算如此,那位当年的经手人还是让官方负责人不要抱太大希望。
“你也知道,西南的村子一般都是一村一姓,有他们自己的一套习惯,排外不说,还不依赖于外界,因此很多村里的信息都不能得到及时的更新,就算实地去走访考察,也不一定能得到真相。”
电话里,经手人苦笑:“虽然现在登记在官方系统里的记录显示,那个村子只剩下一位老人,但是新搬来的人都不会特意跑出来登个记,你想要远程了解?不可能的。”
“当年我去村子里的时候,还遇到了个姓郑的年轻人,明显是别的村子的,但记录上根本没有他。所以就算你看到了记录,它也有可能是错误的,不完整的。那些人的死亡就算我们觉得不对劲,但要是想追溯。”
他叹了口气:“太难了。”
官方负责人静静听完,沉声道了谢。
他没想到白纸湖这个因为死亡而得名的外号下面,竟然还掩盖着这些错综复杂的由来,一时有些愣神。
白纸湖本身的死亡,加上西南地区的特殊性……
官方负责人心中忽然浮现出了一个猜想。
他猜测,既然地府出了事导致阴差堕恶,有了滨海大学一事,那是否当年在白姓村子里死去的魂魄,都没有及时被地府阴差接引走,一直在原地徘徊,成为了孤魂野鬼,形成了邪祟。
再加上张无病导演本身的撞鬼体质,所以才会之前整村灭门后,二十几年都没出过事,这次由张无病的体质做了引子,才突然全部爆发了出来。
官方负责人想起前往皮影博物馆却失踪的两位道长,沉吟着给宋一道长打了电话:“我记得,很多人形物体会吸引无处可归的孤魂野鬼寄宿其中,是这样吗宋道长?”
刚从能冻成冰棍的津港地区离开的宋一道长,无视旁座乘客惊恐的眼神,出声问道:“比如?”
“很多亡者生前使用过多次的器物,或是陪葬品,冥器,也都可以暂时容纳亡魂。”
宋道长:“虽然很多与人外形高度相似的雕像或别的什么物品,确实可以容纳亡魂,但是实际上近年来能够有这个作用的人形雕像越来越少,毕竟大多都已经是机器流水线下的产品。”
“想要容纳魂魄,首先这物品本身就要留有人的精魂。也就是说,你所说的情况,必须要同时达到两个前提条件。一个是人形,相似度越高越容易。还有一个,就是它必须要出自工匠之手,越是技艺高超的工匠,耗费了越多时间制作的物品,就越容易。”
说着说着,宋道长忽然间福至心灵,意识到了官方负责人所指的是什么。
“难不成……皮影?!”
官方负责人长久的沉默,变相回答了宋一道长。
宋一道长的面色不太好看:“如果是皮影的话,非常可能。皮影戏,本来就是影子戏,想要容纳亡魂,简直是最佳选择。”
恰好此时,官方负责人和救援队也已经抵达了皮影博物馆附近,他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将自己手上掌握的情况都发给了宋一道长,然后下了车去实地看看情况。
宋一道长看着已经黑了屏幕的手机,上面映照出他严肃低沉的脸。
以及……惊恐的邻座乘客。
乘客咽了口唾沫,颤巍巍出声问道:“大,大师,你的意思是说,塑料人体模特这种东西,会被孤魂野鬼上身吗?”
他看起来快要晕过去了,双下巴的肉都在抖。
宋一道长:“?”
宋一道长以为是自己刚刚说话的声音打扰到了邻座,便抱歉的朝那人道了歉。
却没想到邻座一把抓住了他的手,带着哭腔道:“大师救我啊,我不想死!”
邻座乘客竹筒倒豆子般将自己的事情说给了宋一道长听。
他年轻的时候是干服装生意的,但质量太好款式却难看,于是很快就倒闭了,卖不掉的东西一股脑堆在了仓库里吃灰,然后这些年就忘在了脑后。
直到半年前,他忽然想起自己那个仓库的地皮,因此准备收拾收拾里面的东西,把地皮卖掉。
却没想到,工人在搬动废弃了多年的塑料模特时,因为模特的重量比预想中的要沉很多,所以不小心摔了。
一块块烂肉从里面滚了出来,还夹杂着不少骨头。
邻座旅客哆哆嗦嗦的说:“后来问了辖区才知道,二十几年前,有一伙绑匪死在了仓库里,不过因为那阵我不在当地,所以没能联系上我,我也不知道这回事……虽然后来检验后,说人体模特里面的都是野狗的,不是人的,但我还是觉得不对劲啊。”
“那塑料模特压根没有洞,那些肉是怎么塞进去的?再说谁有病吗,做这种无聊又恶心的事,我真的想象不出来。”
那乘客道:“我总是觉得,像是那些塑料模特活了,自己吃的野狗。但是我把这话和别人说,他们都让我去看心理医生,说我是被吓到了。”
“但是真不是啊!”
怕宋一道长不相信他,乘客急急的将自己最近半年来的经历,全都说给了宋一道长听。
他回家的时候看到家里摆放的艺术品人形雕塑,觉得雕塑好像扭过头,眼珠在看着自己。
半夜睡觉的时候,总能听到客厅里传来的沉重摩擦声,以为进了贼结果出门一看,却发现雕塑自己挪动了地方。
不仅如此,他觉得自己儿子玩的那什么手办,也总是在看着自己。
有一次儿子嚷嚷着手办从盒子里丢了,结果看监控,却发现手办自己跑到了他的床下。全家人一掀床,发现手办果然就在他平时睡的枕头下面,并且手里的装饰品长剑莫名开了刃,就指向他的脑袋。
他被惊出了一身冷汗。
生活中的种种诡异事件快要逼疯了他,去看医生医生却不相信他说的话,只认为他是压力过大出现了幻觉。
他没办法,只好准备从老家去一趟滨海市的海云观,听说那里很灵验,想要求一道护身符。
“从半年前开始的?二十几年前的绑架案?”
宋一道长一愣,迅速看自己手里上的消息。
果然,马道长告诉他,在道观中丢失的那尊乌木神像,就是半年前被学生从白纸湖拿走。
而二十几年前……正是谢麟妹妹被绑架的案子。
乘客还在忐忑的注视着宋一道长,像是等待医生宣判的绝症患者,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得救。
但宋一道长却忽然顿悟——
也许他跑错了拍摄地点,并非真的跑错。
他来这一趟的目的,就是为了遇到这位乘客,从他这里得到之前无法调查的消息。
真是……祸兮福所倚啊。
宋一道长轻轻摇头,唇边勾上笑意。
他眯了眯眼睛,心中感慨,果然不管人如何推算,都算不过看到了一切的大道。或许正是大道不忍心见事情走进死胡同,才引导他走这一趟,遇到了正确答案。
“你别怕,我就是海云观的道士,要看我的道士证吗?你把你的事情详细和我说说……”
宋一道长耐心安抚着惊恐的乘客。
而另一边,在与官方负责人通完话之后,经手人在椅子上呆坐良久,才起身抻了个懒腰,放松了下疼痛的肩颈。
房间里亮着灯,天黑得早,外面已经一片漆黑,窗帘也已拉上。
他一边想着白纸湖的事,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事情忘了和官方负责人说,但又死活想不起来,只能端着咖啡在房间里来回踱步沉思。
忽然,他的脚步在窗边顿住了,影子投射在窗帘上。
他想起来,应该就是当年在村子里的时候,他好像听见一个家里人死光了的妇人,有些疯癫的嘴里念叨着“是她来复仇了,她回来要杀我们了,拿了他家的金银都得还,欠了他家命的就要拿全家抵命”。
不过周围的村民很快就把那疯妇人拖走了,说她是受了刺激精神不好,在说疯话。
村民们这么说着,还把疯妇人脖子上的金项链扯走,揣进了自己的口袋里。
疯妇人对此一无所觉,只顾着嘴里含混不清的嘀咕着“不该找木匠,都怪白师傅,都是他的错,不该让木匠来,姓郑的一家都是恶鬼”什么的。
不过,他当时没怎么听清疯妇人那夹杂着口水和方言的话,只以为自己听错了。
这件事要和负责人说一下吗?
经手人有些犹豫的低头看着桌上的手机,还是伸手准备拿手机发消息。
虽然有可能不太对,但说一下还是心安。
他这么想着,却因为背对着窗户,没有发现映在窗帘上的人影,已经从一个,变成了两个。
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
但是窗帘上,除了低头拿东西的影子之外,还有另外一道人影,四肢僵直,惨白的面容上两团腮红,像是被牵线行动的皮影戏。
它高高举起了手里的木棍,然后挥下。
“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