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更加古老阴森。
年轻人辨认不出这到底雕刻的是哪一位神佛。
但是以他对传统神学的浅薄认识,却也知道神佛大抵该是慈祥的,即便怒目也该有正气在身。
可是,这神像却统统没有。
污脏成一团的面部线条凌厉锋利,眉眼虽由刀刻,却比刀更锋利,是看一眼都会被惊骇的程度。
年轻人不由得吓得失神大喊,大脑一片空白,视野里只剩下神像黑色的脸。
母亲被吓了一大跳,赶紧过来。
而年轻人在惊慌失措下,哭着向母亲说出了全部的原委。
母亲错愕,随即便有种侥幸逃生的庆幸之感。
虽然知道这么想不好,但是她很高兴死的是其他孩子,而不是她的孩子。
其余那几个人的死法惊到了母亲,她坐立不安,然后决定将这烫手的山芋甩给道观。
这样一来,就算神像真的会导致祸事,也只会波及到那些道长们,就和她儿子没关系了。
她只想让自己儿子活,至于其他人死不死,她不在乎。
而且不是说海云观很厉害吗?那些道长既然是道长,那就应该保护他们这些普通人吧?
不是说能力越大责任越大吗?他们母子两个只是可怜弱势的普通人,那些道长应该帮他们的,就算因此而死了,那也是理所应当的不是吗。
谁让他们是厉害的海云观道长呢?
母亲这么想着,带着儿子上了海云观。
因为担心海云观知道了真相后拒绝接收神像,所以母亲只谎称这神像是老家传下来的,是以前老人供奉的。
现在老人不在了,她们也不认识这是什么,也不想继续供奉,又怕出问题,所以才交还道观,想要道观来帮他们处理。
被母亲拜托的那位道长,当时刚好急着要出门救人。
于是在听完大概之后,道长也没有多想也没有细看,就匆匆收下了神像。
他还安慰母子两个不要多想,有什么问题等他回来后就会解决。
从那之后,道长一直在外奔波忙碌,又被家子坟村绊住了脚,直到现在才回来,想起那个被自己遗忘的神像。
却没想到,这对母子两个,竟然会被马道长的怒目冷脸,惊出这样恐怖骇人的真相。
“你,你,你……”
那道长抖着手指着母亲,嘴唇剧烈颤抖,好半天都没能说出话来。
他万万没想到,看起来柔弱可怜需要帮助的母子两个,竟然是这样的!
“道长,这也不怪孩子!他还小,他懂什么呢?”
母亲泪流满面,哭着道:“还不是那个什么破庙,都拆迁了为什么没人去管理那些东西!我家孩子当然以为是没人要的垃圾,看着好看就捡回来,当是废物利用还是做好事呢。”
道长气得快厥过去了,但良好的涵养却让他一句重话都说不出来,只是胸膛剧烈起伏,整个人抖得快要昏过去了。
那可是神庙啊!还是西南地区偏僻村落的神庙!
道长简直想要破口大骂。
越是往深山里走,科学渗透的就越少,而神性留存的就越多。
那里的人们相信有神存在,也因此而虔诚供奉。因此,即便如今大道倾倒,但那些古旧神庙里长年接受供奉香火的神像,大多还留有些力量。
在这种情况下,一个村子整个荒废,神庙中却连神像都没有被恭敬请到新址,金银器皿也都扔在那里,几乎可以想到那里必定发生过什么,才让虔诚供奉的村民们顾不上神庙。
就算那里再荒废再破旧,却也还是神庙!
从神明眼前夺走祂的东西,甚至毫不恭敬的将神像也带离原址……就算是脾气再好的神像魂灵,也会忍不住动怒。
更何况还不知道那到底是个什么神像。
要是正神,那还好说。
就像是官方人员一样,就算生气,行事也会在正常的限度内。想要去请正神息怒,也有迹可循,还能在上香供奉的时候多说几位海云观祖上出过的天师姓名,说不定哪位祖师爷就和那位正神有交情,看在这份上,也能原谅冒犯之处。
但如果不是……
道长光是想想,都觉得心凉了。
好在马道长经常和张无病的节目组打交道,对这种诡异危险的事情经验丰富,因此在错愕之后迅速调整好了情绪,恢复了冷静。
马道长皱眉问那年轻人:“别人都拿金银,为什么你不拿,反而拿了神像?”
年轻人悻悻道:“我觉得那神像挺朋克的,觉得很酷很暗黑,特别有个性。就,就拿了回来,想做个装饰品。”
马道长:“…………”
那可太福生无量天尊的有个性了!
道长站在旁边,笨拙的掏出手机开始搜索“什么是彭科?”
马道长:“是朋友的朋,克星的克……你就当是现在孩子们的新审美。”
道长:“哦哦哦,马道友经常和那边合作,都打入年轻人的圈子了呢,真厉害。”
马道长无语的看向紧张抱成一团的母子,道:“你倒真是朋友克星,也算是一种朋克了。”
年轻人茫然:“啊?”
马道长摇了摇头,都不知道该怎么说这年轻人。
“就算不信鬼神,也当敬而远之,哪怕是为了保护自己呢?别半点忌讳都没有,什么都去拿。”
马道长叹了口气:“你要是早点说,早点发现这件事,或许,你的那几个朋友还能来得及救……等轮到你了你才说。不对,要不是我们发现不对劲,你连这都不说。”
也是那道长幸运。
要不是他恰好忙于家子坟村的事,就会处理那神像。
但并不知道这神像背后的这段故事,也被蒙蔽了神像真正来源的道长,只会按照正常的流程来做法事,将神像当做普通的供奉品来对待。
可问题是,按照之前那几人的死法,这神像……有邪性。
如果道长真的没有防备,按照正常的法事做了,恐怕会被神像反噬,暴毙而亡。
这样一想,倒是家子坟村帮助道长逃过了一劫。
想到这里,那道长冷汗津津,再好的脾气也有些愤怒。
“你们这是,这是真的想让我死啊。”
道长摇了摇头,忍不出朝马道长说:“等有机会,我真的要见见燕道长,他这是救了我一命啊!”
马道长朝年轻人伸出手,做出讨要的手势:“你既然说那神像很酷,那应该有拍过照片分享出去吧?不然你酷给谁看?照片呢,给我。”
年轻人犹豫不安,磨磨蹭蹭不太情愿。
香客也忍不住维护自家孩子:“道长,有什么事你和我说,他还小,还是个孩子,这种事本就把他吓得不轻,你别再吓着他……”
“今年二十一了吧。”
马道长冷笑,往年轻人身上一打眼,随手掐算,便道:“已经是个成年人了,哪来的这么大的孩子?我在这个年龄的时候,就已经在野狼峰处理焦尸了,邪祟可没说我还是个“孩子”就放过我。”
“动别的都不至于问题这么大,但是你家这个还小的孩子,他偏偏拿走了神像。”
马道长的声音很冷,面容上半点笑意都没有,令人见之生畏。
“这位香客,你怎么不去问问其他几家死了孩子的,看看他们的孩子有没有被吓到?”
马道长看向那母亲,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但凡你们早一点站出来,早一点发现不对,早一点说出来!或许也能抢回来一条性命。”
香客来了海云观好几次,每次见到的道长都一副笑模样,时间长了就真的当道长都是好脾气,却没想到这次遇到的是马道长这样的性格。
她一时被马道长严厉的话语吓到了,站在那里不吭声。
年轻人见母亲不保护自己,顿时也没了底气,乖乖的掏出手机递给了马道长。
“我,我确实拍了几张照片,发在了社交账号上。”
在神像不翼而飞的现在,马道长只能依靠之前拍下来的照片,来确认那到底是哪一位的神像。
但是点开照片后,马道长辨认了许久,却越看越眉头紧锁,神情阴沉。
雕刻神像的刀锋极为锐利,不过一手长的神像,通体乌黑发亮,虽然有泥土覆盖,却依旧能够清晰的看到下面雕刻精妙的衣褶和珠串装饰,每一个细节都处理得很细致,可见是老道的匠人才能达到的精湛技艺。
可偏偏就是所有细节都如此精致的神像,浑身却连一处圆滑的线条都没有。
尤其是神像主体和面部,所有的线条都直上直下,像是匠人满心怒意之下落刀极重的作品,却使得神像看起来更加具有威慑力,令人见之胆寒畏惧。
“这个材质……”
另外一位道长也凑过来看,歪了歪头冥思苦想,总觉得神像的材质是他可以分辨出来的。
与擅长阵法的马道长不同,这位道长擅长风水堪舆,寻常富贾权贵也都喜欢找他来制作镇宅之物,重新布局家中风水。
那道长想了半晌,忽然错愕的意识到了什么,连声调都扬了起来:“乌木!”
“是可以镇一切邪祟的乌木!”
道长一时顾不上其他,赶紧靠过来从马道长手里抢走手机,放大了图片细看。
“没错了,如果是这样的话,也能理解神像的造型为何会做成这样。”
道长一项项指给马道长看:“批鳞挂甲,手握佩刀,怒目而视,腰中戴龙,再加上这样锋利的线条和乌木的材质……这是镇物啊!”
马道长也渐渐反应了过来。
谁家正常供奉的神像会雕刻成这样?
如果不是匠人和主家有仇,那就说明供奉这尊神像的地方,曾经出现过不少鬼怪作祟之事,所以才不得不用这样的方式来镇压邪祟,想要当地重获安宁。
这样一来,马道长也明白了,为何除了年轻人以外的那几个朋友,全都死于非命。
——年轻人拿走了镇物,所以原本被镇压的邪祟,开始反噬。
而那几个手里拿着残留有鬼气的祭祀器皿的人,就是它们最开始找到的目标。
虽然马道长不知道它最开始具体是用来镇压什么的,也不知道当地曾经发生过什么,但他却很清楚,镇物离开原地,不仅会让当地乱做一团,镇物本身的力量也会在脱离了应该镇压的范畴之后,渐渐衰弱下去。
到最后,不仅当地鬼怪四起兴风作浪,就连镇物也会被反噬报复。
那时,拿着乌木神像的年轻人,就会落得个比他所有朋友都惨烈恐怖的下场。
“真是朋友的克星啊。”
马道长连连摇头叹气。
那母亲在听到了全部真相后,崩溃的冲过来挥拳打着马道长,哭喊道:“你在说什么鬼话呢!不准诅咒我儿子!他什么事都不会有,不许你乱说!”
旁边的道长赶紧拉开那母亲,马道长眉头跳了跳,却还是看在母亲担忧儿子的份上而没有说什么。
他严厉的向年轻人问道:“你们当时去的地方,具体地址是哪里?神庙是在哪座山发现的,村子呢?”
年轻人被眼前母亲哭嚎的混乱场面吓傻了,哆哆嗦嗦的上下牙磕在一起发出声响,好半天才硬着头皮道:“具体我也记不清……就,就是西南地区。”
“我们是学生,没有钱,所以没去要门票的地方,爬的是野山。光知道上山的地方是哪,但等翻过山之后,也不清楚是从哪里下的山了。”
在马道长的怒目瞪视下,年轻人不得不努力回想。
他带着哭腔道:“除了山以外,我记得还有个湖。那个湖形状很特殊,外面很圆,中间有个岛,像是扣了个四方形的洞,所以我还有印象。”
马道长紧皱的眉头慢慢展开。
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回头看向另一位道长。
那位道长同样有了印象,错愕的脱口而出:“白纸湖?”
关于白纸湖这个名称的由来,有很多说法。
有的说,是因为住在白纸湖周围的人都死了,洒的纸钱落满了整个湖面。
但也有的是说,是因为湖的形状如同纸钱,由此得名。
像年轻人描述的形状,加上这个地区……两位道长能够想到的,只有白纸湖。
“你们一定得救救我儿子啊道长!求求你们了,要是我儿子出了什么事,你们就是杀人犯!”
母亲哭嚎,指着两位道长又是求又是骂。
年轻人也忍不出冲过去抱住母亲哭喊道:“妈,妈我不会有事吧?我不想死啊呜呜呜!”
母子抱头痛哭。
声音之大,吸引来了很多其他道长和小道童。
毕竟这后面不是前面供游客游览上香的地方,很多道长在此清修学习,很少有这么吵闹的时候。
所以很多人听到声音后,都出来查看情况。
马道长被哭声哭得脑袋一抽一抽的疼,他忍不住抬手揉着太阳穴,心里还想着白纸湖的事。
他暗道,幸好这次张无病导演他们去的是津港地区,总算是躲过一次危机,这也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马道长心中盘算着立刻前往白纸湖,毕竟不清楚那边的情况,越是拖延就越可能出事。
旁边的道长赶忙道:“我和你一起。”
“不必,你留在这看顾着这对母子,别让他们出事。”
马道长叹了口气:“我先和官方负责人说一声,让他有事的话去找别人,毕竟张导演他们还在外面拍摄,津港地区虽然平安,但还是要以防万一。”
马道长刚把信息给官方负责人发过去,另一边就传来了王道长的声音。
“马道友,你该不会是个渣男吧?”
马道长:“……?”
他满头问号的循声望去,结果王道长比他还震惊。
王道长指了指那对哭得凄惨的母子,惊骇道:“你家的?”
马道长眼神死:“你脑子里能不能有点正常的东西?我单身,单身,单身!从生下来就一直单身!”
周围人:“啊……”
好的道长,知道了道长,倒也不必说的这么大声,我们所有人都知道你单身了。
甚至还有人向马道长投去了同情的目光:辛苦你了马道长,为了自证清白,连自己的伤疤都要主动揭出来,竟然单身了一辈子……太惨了。
王道长这才收回手,不好意思的道了歉:“嗐,你们怎么就不能争气点,像燕师弟一样找个老婆呢?看看你们一个个单身的,我说起来就来气。”
马道长被气得翻白眼,刚想要反驳,却因为相似的对话内容而触动了记忆中的场景。
……他记得,他之前和宋一道长说起过燕师弟结婚的事。
当时他和宋一道长似乎是站在某一间厢房门口,透过玻璃,他隐约看到了厢房中摆放的漆黑神像。
马道长面容上的表情渐渐回落,逐渐严肃。
他意识到,之前他看到的那尊神像,就是香客隐瞒事实送来的那一尊,也是白纸湖丢失的镇物。
恰在这时,官方负责人也给他回了消息。
[马道长你在说什么?张导和燕先生他们没去津港地区啊,一开始报备的虽然是津港地区,但后来张导改了主意,他们去了白纸湖,要参观那里的皮影。]
白纸湖!
马道长一惊,觉得心脏都坠入了冰冷的湖中。
丢失了镇物的白纸湖,再加上一个运气差到极点的张导……
马道长心中只剩下两个大字。
完了。
“马道友?马道友?”
王道长有些奇怪的走过来,目光自然而然的瞥向被马道长拿在手里的手机。
这雕像,有点眼熟啊。
王道长心中沉吟。
但不等他看清楚,就被马道长一把拽住往外跑。
“你是不是不忙?走,去白纸湖!”
马道长足下一使力,跃身上了房顶,然后用最快的速度带着王道长踏着屋顶下山。
目睹了这一切的年轻人:……轻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