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临近年节,所以海云观上下都忙得不可开交,在为新年做准备。
而这个时间,滨海大学还有其他学校也都已经完成了期末考,被放出来的学生们有了空闲,便快快乐乐的开始了游玩之旅。
滨海市也正是进入了冬季旅游旺季。
作为著名景点之一的海云观,更是游客如织,人头攒动,山路被遮得看不到半点脚下的地面。
游客们的这份热情即便是飘起了小雨,也没有被熄灭。
“啪嗒啪嗒!”
布鞋踩进雨水里,溅起一连串水珠。
马道长一路狂奔回到房间,这才放下了遮雨的手掌,在廊下松了口气。
他回过身来看向外面的雨珠和阴沉天空,总觉得心头沉闷,有些不舒服的感觉。
张无病导演他们应该已经离开滨海市了吧?
还真是赶了个好时候,上午还是晴空万里,从中午开始就渐渐阴了天下起雨来。要是他们走的晚了,下雨可就难受了。
马道长这样想着,心里好受了些。
他觉得,张无病导演他们既然刚开始就赶上了这样的好运气,那看来这一期节目录制的会很顺利了。
张导应该不会再倒霉的遇到什么危险了吧,反正津港地区最近都挺太平的,看来总算顺利了一次。
马道长呼出一口浊气,轻轻笑了起来。
“道长,你不会用轻功吗?”
一声好奇的询问忽然从旁边传来。
马道长一扭头,就见一个学生模样的年轻人站在旁边,目光正落在他的脚上。
他低头一看,自己脚上的布鞋已经被打湿了些许,布料被水沁进去颜色越发深沉。
没人说还好,但马道长意识到这件事之后,忽然就觉得脚上湿冷得让他不舒服,刚刚才灿烂点的心情又掉了下去。
马道长:“…………”
“这边不对外开放,香客是不是走错路了?游览区域在前面。”
年轻人看起来是来参观的游客,马道长怀疑他是不是为了躲雨而迷了路,就好心的给他指了个方向。
然而,年轻人看起来并没有跟着走的想法,而是依旧好奇的看着马道长,眼神有种“妈妈我看到活的老妖精了快来看!”的意思。
马道长心中无语,但还是好脾气的摇了摇头,笑笑没说什么,打算就这么揭过去。
结果没想到,年轻人对这个问题非常执着。
“所以道长,你为什么不用轻功呢?放心吧道长,你尽情用,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年轻人先是做了个缝上嘴的动作,随后见马道长无动于衷,又有些犹豫的问道:“啊……难不成,道长你不会吗?”
年轻人肉眼可见的失望,就连眼神里都透着“你竟然不会轻功你好垃圾”的鄙夷。
马道长:“!!!”
“福生无量天尊!”
他没忍住喝了一声:“你到底看哪个道长用过轻功!孩子你醒醒,是不是电视剧看多了!”
年轻人没想到看起来笑呵呵一副好脾气的道长,也有这么一副怒目像。
他被吓得缩了缩,犹豫了一下还是不服气的辩驳道:“燕哥就会!”
马道长本来想说的话顿时哽在了喉咙里。
行,挺好,竟然用恶鬼入骨相和他比……问题是,全天下还有哪个道长能和燕师弟比?开什么玩笑!
马道长:“……那你就没听到他每次劝你们相信科学吗?”
马道长心道,别想着蒙我,当我是那种从来不看节目和社会脱节的道长呢?我可是亲身参与了很多很多期这节目好吗?
年轻人被马道长说得懵了一下,原本外露的情绪也变得蔫嗒嗒下来。
“那我看,我看你们观里那个姓宋的道长也会。”
年轻人嚅嗫道:“还有个更老的也会……”
马道长听着对面掰着手指头给他数人头,越听越眼神死。
好家伙,这孩子情商不高,眼界倒是挺高,挨个拉出来都是那一辈里的顶尖人物。
李道长那一脉,哪一个不是天赋绝伦?
这么没有自知之明一定要和那一脉比的话,请选路星星当做参照物好吗。不然和其他人比,完全就是奔着没办法活了去的。
马道长正听得不耐烦,想要直接动手把这说话不好听的年轻人拎走,就听到不远处传来一声急急的呼喊。
“马道长!”
他一抬头,就见另一位道长急切的往这边跑来,呼哧呼哧的急喘着,看起来很是紧迫。
马道长当即脸色一肃,觉得怕不是有什么大事发生,准备听那道长说明白。
结果那道长开口却问道:“马道长,你在观中见没见过一个神像?”
那道长边说着,还伸手比比划划的演示着那神像的大小模样。
“是个通体乌黑的小神像,很窄很小的一个,不过巴掌大,看着很旧……”
马道长越听,就越觉得这个形象眼熟得很,似乎在哪里见过一眼。
但真要问起他来,却又死活想不起来这件事。
“这神像怎么了?你找它干什么?”
马道长皱起眉头:“听你的描述,好像并非海云观本来供奉的神像。”
“确实不是。”
那道长连连点头:“是之前一位香客手里的,她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就拿到了我这里,想要让我帮着处理。”
“中间我不是去了一趟向南地区吗,神像我就先收着,但法事却一时耽误了下来。”
“这次我回来想起来这件事,怕再忘了,毕竟过一阵要到年节了,事情多而且更忙。所以就想着赶紧趁着这次回来,把那小神像处理了。结果没想到。”
那道长叹了口气,懊恼道:“竟然找不到那神像了。”
这位道长因为擅长风水堪舆,所以之前去了家子坟村,为那里更改风水,使得其不再能够聚集阴气,而是能够更加有利于当地的居民。
为此,他在那里耗费了不少时间。
等风水布置好之后,他又不放心的在那里观察许久,亲眼看着确实没问题了之后,这才折返了海云观。
刚好今日那位之前送来了神像的香客,也来了海云观,在看到道长之后就关切又担忧的询问道长,那神像是不是已经处理好了,后续怎么样。
那道长这才猛地想起来这么一件事,从自己繁重紧凑的工作中揪出了这项记忆。
他赶紧去记忆中放置神像的地方去翻找,却发现那神像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了,问遍了周围的小道童,大家却也只是茫然的摇了摇头,表示并没有看到什么神像。
道长急得不行,刚好那香客也发现自家孩子不知道跑哪去了,道长就强撑着耐心,陪她出来找孩子。
没想到正好看到了马道长。
那道长忽然想起来,马道长在观中的时间比他长,实力也比他高,说不定知道些什么。
没想到没等马道长开口,追在那道长身后的香客却忽然惊呼了一声:“你怎么跑到这来了!这里面是能随便乱走的吗?”
两位道长循声看去,才发现原来在廊下躲雨的年轻人,就是那香客带来的孩子。
年轻人见到那道长似乎有些畏惧,半点没有在马道长面前的轻松自在,反倒像是做错了事面对家长的孩子,往马道长身后缩了缩。
马道长注意到了这一点,他挑了下眉,忽然意识到了为什么这孩子会认识那么多海云观的道长。
怪不得,他就说呢,正常的游客不应该知道这么多位海云观的道长才是。
就算看过节目知道燕师弟,宋一道长和李道长也不是那么好见的,要看运气。何况现在宋一道长去了津港地区,李道长在养身体,没人能在这趟来观中的时候见到这两人。
看来,这香客已经带着孩子来了很多次海云观了。
马道长心中冒出一个可能性,皱眉问那香客道:“你们一直来海云观,是因为神像和你家孩子有什么关系吗?”
道长和香客的脸上同时浮现出错愕的神情。
道长转过头看向香客,眼神有些茫然。
香客却眼神躲闪,支支吾吾。
至于之前在马道长面前说话随意的年轻人,此时更是将头垂得低低的,左脚踩右脚,又换过来踩。
假装自己在做别的事情,但就是不说话。
马道长神情渐渐严肃,从这三人的神色中看出了不对劲。
恐怕那香客拿来想要处理掉的神像,原本是这孩子拿回去的,内里的隐情令香客畏惧,却又害怕说出来被道长拒绝,因此才会隐瞒了下来。
马道长不再关注香客,转而看向身边的年轻人,口吻严厉的问道:“神像是你拿回家的?”
年轻人顿时瑟缩了一下。
马道长了然。
果然如此。
“道长,道长他真的不是故意的,他还小还是个孩子,也没想到会有那么严重的后果。”
香客见到马道长做出来的不怒自威的模样,顿时慌了,赶紧道:“我发现这孩子把神像拿回来之后,就立刻送到观上来了,真的没敢耽误,您别这样吓唬他。”
那道长和马道长对视了一眼,意识到这里面的问题恐怕还不小。
因为神像现在是在海云观内失踪的,如果不是观内的谁动过道长放置在一旁的神像,那要么就是外来人偷走了神像,要么……就是神像本身有了灵性,自己离开了海云观。
有些供奉许久的神像,确实会在日常供奉中沾染了灵性,有了生命力。
即便如今大道倾颓,连神明都早已经消失不见,留给神像的力量就更加稀少。但是,单纯的移动个位置这么简单的事情,神像还是能够做到的。
这也就是为什么有些供奉神佛的家中,时常会发现佛龛或神台上的东西移了位,或是少了东西。
——在科学之外的世界,还有很多亟待科学探索解释的空间。
而香客既然能够几次三番的跑来海云观,打听神像的事情,说明她本身就认为那神像会带来不好的事情,甚至会危及她家孩子。
所以,那神像到底是从哪里拿回来的?
马道长目光沉沉的看向年轻人。
他与宋一道长并非相同的性格,与常年不苟言笑的宋一道长相比,马道长这样平日里总是笑呵呵好说话的人,生起气来要更加恐怖。
年轻人的头越来越低,很快就抵抗不住来自马道长目光带来的压力,率先服了软。
“我就是……和同学们旅游的时候,看到这东西以为挺值钱的,就拿了回来。”
年轻人声如蚊呐,如果不是马道长本身就是修道之人耳聪目明,还真不一定能听得到。
“但谁知道,谁知道后来会发生那样的事情。”
年轻人回忆起之前发生的事,脸上浮现出真切的惊恐和厌恶。
第一句话说出口后,后面的话也就顺畅了。
香客见自家孩子已经把事情说了出来,再加上现在神像丢失的事也让她心中惶惶,害怕真的发生些什么。
所以她一咬牙,也不再隐瞒,将事情全部如实相告。
大概半年前,年轻人和几个同学相约一起出门旅游,因为口袋里没有钱,就说好找攻略去不收门票的景点,爬爬山,看看当地特色的石雕大佛之类的。
他们去了西南地区,在从一处没有收费的野山爬下来之后,见到了一处荒村。
在村子后面的半山腰上,还有破败早已经废弃的神庙。
屋顶坍塌,砖石散乱一地,杂草青苔覆盖了褪色的红漆柱。
几个人年轻,胆子大,追求刺激,天不怕地不怕。当即就提议去神庙里看看,觉得说不定还能看到些金银器皿之类的。
就算什么都没有,也足够好玩了。
扒开神庙坍塌成一堆的砖石之后,映入眼帘的,就是一具已经风化的枯骨。
那骸骨不知道已经死了多久,早就没有了血肉,只剩下一层皮紧紧的裹在骨头上,在风雨中变作了酱色。
但在骸骨的怀中和身下,却牢牢的护着些什么。
骸骨空洞的眼窝注视着他们,杂草从眼眶中生长伸出,随风微微摇晃,诡异渗人。
几人虽然被吓到,到却强撑着不想在朋友眼前认怂,想要展现出自己勇敢无畏的那一面。
再加上他们也确实好奇于被骸骨护在身下的到底是什么,这个架势看起来很像是值钱的东西,所以,他们大着胆子将骸骨从神庙里扔了出去,露出了下面被保护的东西。
几人先是惊愕,随即兴奋激动的喊叫了起来。
他们最开始的设想,竟然歪打正着的达成了!
——那都是神庙以往使用过的供奉祭祀的器皿。
虽然有些已经被泥土埋在下面,污脏不堪,但却依旧能从边缘看出来金银的颜色。
几人嘻嘻哈哈的在废墟里好一顿翻找,就算不是为了钱财,这种寻宝的游戏也让他们觉得兴奋。
年轻人也在其中。
不过,他并没有去拿那些祭祀器皿,反而被废墟中的一个小小神像吸引住了。
年轻人看到那神像的时候,它已经被泥土半埋在其中,只露了一个头在外面,漆黑的头颅几乎与泥土融为一体。
但那神像面目狰狞锋利,充满了古老诡异的神秘感,完美符合了年轻人心目中“酷”的定义,因此深深吸引了他。
他将神像挖了出来,带回家中,就遗忘在书包里,一假期都沉迷于游戏,几乎忘了这件事。
然而在开学的时候,年轻人傻眼了。
——其他人告诉他,学校好几个人都出事了。
年轻人一一认过去,却发现出事的,都是之前和他一起出门旅游的朋友。
无一例外。
拿了金烛台的人,在楼梯上摔下来,正好被邻居放在楼道里的拖把杆子刺穿了喉咙,死的时候眼睛瞪得老大。
敛尸的时候,殡仪馆的人废了好大的劲才勉强把他的眼睛合上。
拿了金鼎的人,被从天而降的花盆砸死,脑浆涂抹满地,红红白白顺着铺路砖的缝隙流淌,高空抛物的人到现在都没有抓到。
那人的整个头颅都被砸烂了,脖子以上完全无法修复,传统的家人几乎哭昏过去,却也只能找了木匠雕刻了脑袋摆在上面,想要完完整整的送他走。
结果在告别厅里,家人守灵一夜,第二天早上,木头脑袋却不翼而飞,棺材里只有一具无头尸。
脑袋在水缸里被找到。
像是被端端正正的摆放在鼎里,神色安详带笑。
拿了银酒壶的人,吃饭时淹死在了自己的饭碗里。
他母亲只是回身去厨房端个菜的功夫,回来便发现儿子的头埋在饭碗里,不动了。
明明饭碗里只有米,他的脸上也沾满了米粒,但是偏偏口鼻和肺部胃里,全都是水。
因为死的蹊跷,法医开膛验尸,却发现那肺部的积水里,有只适合生存于湖里的浮游生物。
淹死他的,不是家中水管里的自来水。
而是不知哪里来的湖水。
几家人都悲痛万分,却因为几人出门游玩时并没有告知家长,而是从学校离校后玩了几天后回家,所以家长们不知道他们出去旅游过的事,也不知道他们去过哪里。
因为是在假期,所以下葬时,家长们也没有联系他们的同学,只告知了本地的朋友。
于是,直到开学的时候,年轻人才猛地发现——
他竟然……
成了这次旅游中,唯一的幸存者。
年轻人慌了神,赶紧跑回家,拼命的想要翻找带回来的神像。
母亲不知道他发生了什么,只是絮絮叨叨的和他说着辅导员打来的电话里的内容,一边感叹那些孩子死的可怜,一边叮嘱他,让他注意安全。
年轻人却在卧室中被惊骇到不敢动,仿佛自己的房间变成了阴森的停尸房,到处都开着足足的冷气,就连光线都瞬间暗了下来,让他在大夏天三十几度的高温中,只觉得整个人都冻成了冰块,脊背发凉。
那个被他遗忘在书包里的神像……
自己出现在了他的桌子上。
神像通体乌黑,外皮上还带着没有清洗的泥土,显得古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