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骨架看向他,也没有骨架在动。
一切都只是他因为恐惧而生发的幻象。
安南原定了定神,抬手疲惫的抹了把额头上的汗,应道:“这就过来。”
他摇头哀叹了一声,觉得自己怎么越发的胆小了。却也没有多想,就往赵真那边走。
就在两人的视线调转,都统一看向赵真面前的那个小小皮影的骨架时,堆放了满屋的木头骨架,忽然轻微的动了动,转动起颈关节,迟缓而安静的慢慢向两人站立的方向看去。
所有木头骨架的视线,都齐刷刷落在了两人的背影上。
只是两人还凑在一起,嘀嘀咕咕的说着对灵巧木工的赞美,并没有发现在他们身后……
无数黑黝黝的眼窝,无声的注视着他们。
立在门口的真人等高骨架,微微抽动了下垂在身边的指骨,然后从支撑着它的铁架子上缓缓站直了脊骨。
就像是失去了血肉的真人尸骸。
它转过头去,默然死寂的看向安南原。
许久,骨架歪了下头,明明没有血肉,脸上却仿佛在笑。
……
宋辞本来还期待着谁能把自己从路星星手里“救”出去,结果不管是赵真还是综艺咖,他们都含笑看着自己被拉走,半点没有想要上前帮忙的意思。
赵真那个见死不救的家伙!
小少爷磨了磨牙,不高兴的哼了一声,觉得赵真“背叛”了自己。
“不管你问什么,反正我就一句话,不知道。”
小少爷没好气的朝路星星道:“你在谢麟面前装得那么乖,他知道你其实野得和个哈士奇一样吗?小心我把你之前在节目里干的事全告诉谢麟。”
路星星一惊,看向宋辞的目光堪称惊悚。
“你好狠的心,竟然想让我在偶像面前形象全无?”
路星星一捂胸口,痛心疾首道:“我看错你了,原来你是这样的人!我要去燕哥面前告状!”
路星星:来啊!互相伤害啊!
宋辞:“…………”
“你绝对是有病!”
他恶狠狠的撂下一句话,气鼓鼓的大步朝展品走去。
路星星见危机解除,也笑嘻嘻的摊了摊手,道:“有病的是张大病,我可没病。除了我,你在哪还能见到这么风流潇洒的道长?”
他跟在小少爷身后,注意力完全没放在展品上,而是双手插兜,懒洋洋的没个形象,有一搭没一搭的和小少爷说着话,试图从小少爷嘴巴里套出点有关于谢麟的事情。
宋辞即便不耐烦,但奈何路星星打也打不过,骂也骂不走,狗皮膏药一样贴着他。
他无可奈何,也只能生着闷气闷头往前走。
小少爷试图甩掉路星星,就越走越快,越走越快。
只要前面还有路,他根本就不抬头看看环境,而是一昧的往前冲。
而路星星也从原本散步一样懒洋洋的速度,开始逐渐提速。
到最后,两个人你追我赶,简直像是赛跑一样。
分屏前的观众们:……你们这是什么小学鸡的生气方式?敢不敢成熟一点打一架?
“路星星!”
宋辞终于忍无可忍,猛地停下脚步回身朝路星星看去,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里燃烧着熊熊怒火,明亮非凡。
“你到底有完没完!”
就连在外面对着除几位长辈道长和师婶外,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路星星,都被宋辞的眼神惊到了一瞬间,赶紧跟着急刹车站住脚步,鞋底和地面摩擦发出了刺耳的声音。
在宋辞的怒目之下,路星星咳了一声,之前嚣张的气焰忽然就熄灭了。
他心里嘀咕着这小少爷别看身娇体弱一推就倒的,但真发起火来还真是吓人,光这份气场还真不愧是宋家的富三代少爷。
“行啦行啦,我错啦。”
路星星做出投降的手势,笑着道:“我不问谢神的事了,我们看展览?”
“跑了这么远不看不就亏了?再说这博物馆看起来多少年都没维护过了,哪天塌了都不意外。说不定下次来,就再也看不到这了呢……”
路星星说着,就抬头试图往周围看,想要转移宋辞的注意力。
但是他的话说到一半,却戛然而止。
伸出去想要指向旁边的手指悬在半空,久久都忘了收回来。
本来还在气头上的宋辞将路星星呆滞的模样看在眼里,他眉头一皱,骂道:“你又想干什么……”
然而,宋辞的话说到一半,也卡在了嗓子里。
——顺着路星星指向的方向看去,就会发现那里什么都没有,空荡荡一片,只有被金红色夕阳洒满的空房间。
可是,这才是不对劲的地方。
他们现在身处的,本应该是堆满了皮影的博物馆房间啊。
皮影呢?展览品呢?怎么什么都消失了?
宋辞先是错愕,随即从脑海中慢慢回想起来,他们刚进房间的时候,他还隐约扫到过放在这里的皮影舞台。
虽然白布上已经落满了灰尘,也看不到后面有没有什么东西,但是宋辞很肯定,这个房间应该是放置除了皮影人物外其他道具和辅佐用具的。
可此时,他们周围却什么都没有。
路星星意识到,他追着宋辞已经走了很久。
在他反应过来之后,按照步速和印象粗略估算,也应该走了几百米。
——这是一个房间该有的长度吗?
路星星站在原地转身往来的方向看去,却一眼望不到头,也看不到满房间的展览品。
只有一间连着一间的房间,洒满金红色的夕阳。
路星星再扭过身往前看,却也是一样的场景。
他和宋辞站在空荡荡的空间里,前后都是一望无尽的房间。
像是两面相对而立的镜子,反复成像对面的场景,空间在镜子深处无限延伸,一个套一个,却永远都没有尽头。
“这是……”
宋辞喃喃着问道:“怎么一回事?”
但并没有人能够回答他们的问题。
每一扇窗户外面,都朝着四合院的院子,太阳悬于山峰之后,将要坠落。
光芒刺痛路星星的眼睛,让他偏了偏头,下意识朝旁边看去。
下一刻,路星星的眼睛瞬间大睁。
——不知道什么时候,一个人影竟然出现在了他的身后。
那人脸色惨白如纸,脸颊上两坨红艳艳腮红,五官生硬仿佛匠人笔画,漆黑无光的眼珠正死死的盯着路星星的背影。
而他的嘴角勾起的僵硬笑容。
是正常人无法达到的弧度。
不远处,咿咿呀呀的戏文传来,古老的皮影戏声调踩着韵点,字字句句都充满着民俗韵味。
可是,当这声音回荡在如此空旷死寂的空间,却显得格外渗人。
分屏前的观众们只觉得汗毛根根直立,一路麻到了头皮。
……
“你说的光碟机,是在最后那进院子?”
燕时洵向身边的张无病问道:“你怎么和工作人员跑到那么深的地方了?”
三进的四合院,说小也不小,从头走到尾再走回去,就算中间不停顿也不四处走走看看,也需要个十几分钟才行。
可是燕时洵记得,刚刚张无病和工作人员进来看的时候,虽然众人觉得等的时间有些长,但实际上也就十几分钟那样,并没有耗费太长时间。
这让燕时洵在自己走进四合院,实际用双脚丈量了长度之后,不由得有些疑惑。
毕竟张无病进来是要确认博物馆是否还能参观的,他不可能四周的房间都不看,笔直的往后走到最后一进院子,像是事先预知到光碟机在最后面的房间一样,径直去打开播放的开关。
当燕时洵迈开长腿跨进最后一进院子的大门时,心中一直默默数着的时间也按下了暂停键。
从第一道大门走到最后一个院子大概需要的时间,还有长度,都浮现在他的心中。
时间上的落差,让燕时洵起了疑心。
听到燕时洵的疑问,张无病挠了挠头发,心里也有些纳闷。
他印象中刚刚来的时候,好像没像这样翻山越岭的走了好几个院子才找到光碟机,而是随便推了几扇门,就发现了随手堆积在角落中的光碟。
因为在来之前,导演组已经查好了有关于皮影博物馆的事情,所以张无病知道这里会有放映碟片,介绍以前的皮影戏这么一个环节。
他带着嘉宾来参观皮影博物馆,主要也是为了这些碟片中以往的影像资料。
毕竟白纸湖皮影只剩下了最后一个传承人,并且从现有的资料来看,那位传承人年事已高,很久都没有出现在众人面前了,也不再进行皮影演出。
想要一睹白纸湖皮影当年的风光,碟片是唯一的途径。
在选定了白纸湖这个拍摄地点之后,导演组也派人过来率先查看,一是想要找到那位传承人,二来也是为了先走一遍通往白纸湖的路,避免到拍摄的时候出现什么意外。
但是那些工作人员却没亲眼看到传承人。
周围的村民们都说,那位传承人出去买菜了,等等就会回来。
结果工作人员等到天黑也没见到。
等第二天来的时候,传承人依旧没在家,大门也没上锁,靠近院子的话就能听到里面凶狠的狗吠声。
这让工作人员没敢再往前走。
村民说,传承人估计是去镇上看大夫了,毕竟人老了,身体毛病多,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
工作人员连跑了几趟都没能见到人,但已经确定好的拍摄日期眼看着就到了,他们也只好打道回府。
因为白纸湖是张无病临时更换的,原本预留充足的准备时间,都被花费在了原本选定的津港地区上,所以留给白纸湖的准备时间就变得尤为紧张,很多工作都没能来得及仔细做。
所幸张无病也不是要求严苛的领导,再来也知道会时间紧张也是因为他自己临时变更,所以也没说什么,只是说到时候可以先去皮影博物馆。
这样既可以直观的看到白纸湖皮影演出所需要的道具和皮影人物,参观皮影是怎么被制作出来的,还能看看当年留存下来的演出视频。
这样一来,就算皮影传承人那边出了意外,最后真的因为没有和对方沟通好而错过了拜访传承人,也不会让嘉宾们跑了个空,什么都没看到。
只是,张无病计划的很好,却还是没有料到,皮影博物馆也能出意外,如此陈旧且看上去就无人搭理。
也正因为此,所以张无病才一进来就格外紧张,一心想要找网络资料上提到过的光碟机。
在试了光碟机发现能够正常使用后,张无病才松了口气。
但是,他放心得太早了。
此时在燕时洵提出自己的疑问之后,张无病也越想越不对。
但他也不像燕时洵那样在平时就是个谨慎而观察细致的人,所以之前进来的那趟,他还真没有多注意些什么。
即便他绞尽脑汁,也只能隐约想起些片段。
燕时洵的神情则从最开始的期待,到最后变成了嫌弃。
“张大病,你能长点心吗?”
燕时洵无语道:“为什么你会记不住之前都发生过什么,看到过什么?”
张无病抽泣一声,但还是忍不住为自己弱弱的出声辩解:“燕哥,我觉得大部分人都记不住,毕竟没有几个人随时随地的观察周围所有人事物,还能丝毫不差的背下来。”
“最起码,这种类型的,我只认识燕哥你一个……”
在燕时洵冷酷的注视下,张无病越说声音越小,最后非常自觉的默默闭了嘴,只抱紧了燕时洵的手臂,让燕时洵没有甩掉他的可能。
张无病:虽然我人傻,但燕哥你不能扔掉我!别想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qaq。
说话间,燕时洵也循着声音,走到了戏文传出来的房间外面。
张无病不记得到底关没关的光碟机,还在房间里不知疲倦的播放着古老的戏曲,二胡声伴随着鼓点,成为了这罕无人至之地唯一的声音。
二胡凄凉的音色冲破死寂,在院子里回荡重叠,令人忍不住心生悲凉。
燕时洵仔细侧耳倾听了一下,隐约从唱腔里辨认出,这似乎是一个女声在哀婉哭诉自己的苦命,而周围的角色则一句句斥责女声,只有一个略显稚嫩的声音在努力帮女声说话,似乎是个小孩子的角色。
各种流派的皮影戏都各有自己的侧重点。
有的重视呈现出的影子戏的有趣程度,要求节奏紧凑,人物一个动作接着一个动作,就连演腻了的三打白骨精都能使出十八般武艺,不留给观众一点喘气或走开的机会。
这样才能在集市上团得住人,让观众掏钱。
不过,这非常考验操纵皮影的艺人的手速和技艺,
现在当燕时洵听到戏文声后,就意识到白纸湖地区的皮影,或许比起人物的打戏和节奏,要更加注重唱腔,反而要更靠近京剧越剧一类,只是多出了影子的呈现形式。
光是凭借着声音,还没有推门进去亲眼看到里面的景象,就已经足够燕时洵判断出太多的信息量。
他在房间门口顿了顿,随即修长的手掌落在了房门上,手掌下一用力——
“吱嘎——!”
生锈的轴承发出难听的声音,夕阳从被推开的缝隙中一点点落进房间,惊起一地灰尘,在光线下乱舞。
老旧的电视机上还在播放着曾经演出的白纸湖皮影,屏幕上闪烁着雪花点,年久失修的机器时不时抽出一段白条,晃动的影像极具年代感,让人一眼就能看出来,这已经是多年前的事情。
但是,房间里的一切,似乎都还停留在多年前的某一刻,丝毫没有前进。
墙面上还挂着冲洗出来的相片,每一张上面的人物都有着灿烂羞赧的笑容,满脸的皱纹都被挤在了一处,像是不太好意思面对着照相机镜头。
做了一辈子手艺人,只习惯于和木头皮子打交道,将一堆毫无生命力的物件,一点点细致打磨,花费数月的时间,耗费自己的心血和生命,让皮影栩栩如生的呈现在手中。
却不善于和镜头打交道。
只是在听说要成立皮影博物馆,自己的照片也会被挂在墙上,被所有人所知的时候,边说着不搞这些却又抑制不住嘴巴扬起来的弧度。
最后换了身好衣裳,在镜头前紧张又不自在,却还是忍不住笑得自豪,在白纸湖皮影的历史上,留下了自己的模样。
可是在那之后,异变突生。
再也没有人来看白纸湖皮影,一切都渐渐没落。
就连挂在墙壁上的照片,都渐渐褪色,落满了灰尘。
直到……燕时洵推开了门。
当年静止下来的时间,仿佛重新流动,凝固的场景再次鲜活。
从电视机里传出来的声音和影像,仿佛穿透了满室的尘埃和金红如蜡烛灯花的光芒,从过去抵达到了现在,重新在来者眼前上演。
张无病在看到电视机果然没关的时候,反倒松了口气。
“我这脑子。”
他走过去仔细看了看电视机,然后抬手敲了敲自己的头,不好意思的笑着道:“好像是光碟前面有一段黑屏,我打开开关的时候,刚好是在放那一段,所以走的时候就没想到它没关,直接走了。”
说着,张无病就蹲下身,去将电视机下面的光碟机停了下来。
电视上的画面也定格在了女性皮影人物跪倒在地的那一幕。
那女性皮影人物周围站满了村民形象的影子,他们手中高举着农具,似乎在叫嚷着什么。
但女性皮影人物却只顾着将另一团小小的影子护在怀中,像是相依为命的保护。
燕时洵背光而立,眸光沉沉的注视着电视。
许久,他才迈开长腿,跨进房间里。
马丁靴落在水泥地面上,踩进厚重的尘埃里。
张无病却一头雾水的嘟囔着:“奇怪,没有电啊,怎么开的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