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那些来徒步的人,他们追求的,就是这种幸福吗……还有多少人盲目的相信真有世外桃源,结果连性命都葬送于此。
像徒步队那些人,再也没有和家人朋友团聚的机会了。
唯一好在,他们还来得及被救回来。
而在燕时洵从源头上摧毁了南溟山祸患之后,从此往后,再无桃花源。
也再不会有新的受害者。
这也许会救回来成百上千的性命。
也,还不算晚。
赵真叹息了一声,心脏沉甸甸的有些难受,连一向刚毅的眉眼都难过的垂了下来。
旁边的宋辞本来不太高兴赵真那么和他说话,还想呛声回去。
但等他仰头看清了赵真的神色后,忽然愣住了。
宋辞从来没见过赵真这么伤心,看来在他昏睡过去失去意识的这段时间里,赵真经历的事情太过残酷。
小少爷心里叹了一声,冷哼了一下转过脑袋去,眼不见心不烦。
但也没有说什么。
节目组的直播主屏一直都架设在小木楼的客厅里,忙乱起来之后,也没有人顾得上机器设备的事,一心扑在人身上,主屏也就孤零零的被晾在了一边,被来回走动的人不经意间拖来带去的,根本没有什么拍摄的角度和手法可言了。
不过能够从直播里看到全员安好,还是让观众们松了口气,放心下来。
[有燕哥在就安全了!太好了!]
[这是宋氏集团的小少爷?我的妈呀,之前看狗仔说宋家小少爷脾气特别差,是富三代里面的败类。现在看,这不是挺好的吗?]
[连网络上营销号的言论都信?那次是宋氏的对手想要攻击宋氏啦,还说什么废物小少爷要和能干的太子爷争权夺势呢,好多人都准备吃瓜看热闹来着。]
[我有印象,结果后来宋氏旗下的艺人都帮小少爷说话,说小少爷人特别好,嘴硬心软还容易脸红,每次他们在公司遇到小少爷,都愿意逗小少爷玩。]
[退圈的那位歌神也是宋氏的吧?他之前接受采访的时候,还特意感谢小少爷,说小少爷帮了他很多,不然他真的会抑郁到想要跳海,全是被小少爷气回来的。哦对,“小少爷”这个宋氏内部称呼,都是从歌神那里泄露出来的,他接受采访时说的顺嘴又宠溺。]
[宋家两个关系好着呢,营销号编也要编得像样点,但凡圈里人,谁不知道宋家哥哥宠弟弟放在手心里?那次舆论就是宋家哥哥撤的,发了好大的火呢。]
[刚刚听赵真和医疗人员说宋辞的情况,我才知道在主屏没拍到的地方,竟然还发生了这么危险的事情,天啊。]
[……我本来是躺在床上被窝里看的,觉得后背紧贴着床板很安心,很有安全感,肯定没有危险。但听赵真说完,我开始觉得后背发冷了,我床底下,真的有二十厘米的空档啊!]
[啊啊啊啊别说了!我现在浑身发毛,已经开始害怕了。万一我睡觉的时候,也有尸体藏在床底下,等我睡着了就爬出来……呜呜呜!]
[默默缩回被子外面的脚脚,嘤。]
[宋辞不是说要让他哥哥派飞机来吗?得什么时候啊,能不能快点,我好担心他们。]
[不过,我没看到南天?他跑哪去了?]
被观众担心的南天,现在应该是整座小木楼里过的最清闲的了。
所有人都忙里忙外,但南天还没有恢复意识,还睡在床上。
燕时洵扶着门框看到南天的情况后,担忧的皱了皱眉。
按理来说,南天是与他和邺澧一起从上游南溟山回来的,但现在所有人都在,却唯独南天不在。
而且,南天去往上游的方式,本来就与其他人都有所不同,或许是他的魂魄迷路在山中了吗?
就在燕时洵疑惑的时候,却听一道惊呼声从旁边的小木楼传来。
“天!这,这都是什么啊!”
是海云观王道长的声音。
燕时洵眼神一厉,连往大门走的时间都顾不上,立刻从房间的阳台冲了出去,手一撑栏杆就从上面飞身过去,稳稳的落在下面被血液浸透的地面上,然后大步流星的走向旁边的小木楼。
之前燕时洵经过隔壁小木楼,因为老婆婆而进来查看时,花园里的菊花开放得艳丽,像是整片天空的阳光都洒落在了这里。
但现在,所有的菊花都连同根茎花瓣一齐消失得无影无踪,光秃秃的地面上,只剩下了一层覆盖一层的黑灰。
有风吹过时,便带起一地灰尘。
映衬着空档花园里的枯井,显得尤为死寂萧瑟。
王道长就站在窗口的地方,仰头网上看去的眼睛中是无法掩饰的惊愕。
燕时洵走过去的声音惊动了王道长。
他戒备的迅速看去,却在看到来人是燕时洵之后,喜笑颜开,热情的喊道:“燕师弟!”
“来来来,让我看看,你没受伤吧?”
王道长一副看见了自家人的亲昵感,几个箭步冲过来,拉住了燕时洵的袖子,上下查看他的情况。
在看到燕时洵的精神很好,不像是重伤或有别的隐瞒不说的暗伤的模样,这才放下心来。
“我都听星星说了,燕师弟真是果决,能够在那么艰难抉择的时候做出正确的选择。”
王道长一副与有荣焉的骄傲感,说道:“燕师弟解决的太及时了,不然还不知道会造成多大范围的伤害。现在大家都没怎么受伤,只有几人需要治疗,海云观这边也只有两位道长受了伤,这都是燕师弟的救援及时啊。”
“实不相瞒,我都没想着能活着回去,临行前都留了信把所有法器家当留给了我徒弟,没想到现在我还活着。”
王道长先是不敢置信的感叹着,随即他意识到什么,摩挲着下巴陷入了思考。
“啊……对哦,还有法器的事。等回去之后,我得把东西拿回来。”
燕时洵:“…………”
我觉得你徒弟的心情怕不是坐了过山车。
燕时洵上次在海云观见过王道长的徒弟,看出来那是个重情义的人。
王道长的徒弟甚至还恭恭敬敬的向燕时洵行礼,口称师叔,态度是与路星星完全不同的郑重。
搞得燕时洵当时颇有些长辈空手见晚辈的尴尬,只能临时写了一沓符咒塞进了这个比他年龄还大不少的师侄手里。
以王道长的这番操作,燕时洵估计他徒弟怕不是在看到信的时候哭得不能自已。
不过王道长急着要回自己法器家当的模样,也很令燕时洵哭笑不得。
当燕时洵顺着王道长之前注视的方向仰头看去时,面容上的笑容渐渐消失。
燕时洵在离开下游长寿村之前,也曾想要来找过老婆婆,却空无一人。
而现在,老婆婆的尸体就吊死在窗口后面的房梁上,轻轻晃动。
但令王道长发出那样惊讶叫声的,并不是老婆婆死亡的事实。
而是老婆婆尸体的状态。
——一块块血肉,正从老婆婆的尸体上脱落下来,露出下面的惨白骨骼。
血水“滴答”、“滴答”的流淌下来,在尸体下面汇聚成一滩血泊。
而当燕时洵仰头看去时,却发现老婆婆的脸,竟然令他有些熟悉。
如果这张脸皱纹再少一些,状态没那么憔悴衰老,并且从慈祥笑容换做严厉怒视……那不就是曾在梦境中帮了他的南阿婆吗?
这个事实让燕时洵一时有些呆愣,但很快他就反应过来,南阿婆的脸上,竟然缓缓露出了一个笑容。
明明南阿婆现在的状态,已经明显是死尸了,但南阿婆却缓缓笑了出来,瞪得老大的眼珠向下垂着,看向燕时洵。
她僵硬的皮肤勉强扯开,嘴巴开开合合,用早已经因为思维而失去本来作用的声带,艰难挤出沙哑粗粝的声音。
“谢……”
“谢。”
即便南阿婆受限于身体状况,无法多说出自己本来的意思。
但是燕时洵在与南阿婆对视的时候,还是明白了她想要说什么。
——南阿婆在感谢燕时洵救了南天,但更感谢的,是燕时洵阻止了师公的计划,让师公通过祭祀以成神的梦破灭。
曾经发生在南溟山的惨烈灾祸,就此止步于南溟山地界,不会再向外扩散。
南阿婆一直愧疚于几十年前自己在第一次看到师公时,没能彻底制止他,更是在之后遗忘了那段记忆,为虎作伥,作为神婆亲自主持了不少南村的祭典。
这份执念与愧疚,让南阿婆在死后也一直停留在南溟山,想要尽自己所能拯救后面的人。
师公憎恨南阿婆以死亡封锁了他的力量,因此他也不让南阿婆好过,在杀死南阿婆之后,像对待那些悬棺尸骸一样对待南阿婆,将她的魂魄囿困于病痛身躯,无时无刻不在感受着痛苦。
可是师公没有想到的是,正是因为苦痛,才一直提醒着南阿婆什么是真实,才让她这么多年来始终没有迷失于师公的力量中。
也让南阿婆有力量帮助燕时洵和南天。
而现在,南阿婆最后的执念已经完成,她的愧疚,也终于因为师公的死亡和彻底破灭,而平息了下来。
她已经没有继续留存在人间的理由了。
既然她已经死亡,那阴间地府才应该是她的去处。
南阿婆缓缓闭上了眼睛,嘴边残留着安心的笑意。
而她的尸骸上,血肉一块块脱落下去,很快就变成了一具枯骨。
风从窗口吹过,南阿婆化为了一捧粉末,纷纷扬扬散去。
燕时洵沉默而严肃的注视着这一切,在南阿婆的尸骸彻底风化成齑粉消失的那一刻,他微微躬身致意,送了南阿婆最后一程。
从南阿婆和燕时洵的对话里听懂了之前都发生了什么的王道长,也陷入了沉默。
他怀着崇高的敬意,向南阿婆行礼送行。
南阿婆以身修道,坚定不曾偏离自己的道,是令海云观道长们尊重的修道者。
井小宝抬起头,看向南阿婆消失的方向。
随即他转身,仰头看向身边,奶声奶气的喊道:“婆婆,走啦,我带你去投胎。”
南阿婆本来已经做好了魂飞魄散的准备,毕竟师公之前因为愤恨而对她进行了报复,不会留下她的魂魄。
却没有想到,她在彻底的死亡之后,竟然变成了鬼魂的状态。
南阿婆错愕片刻后,弯下腰慈祥的看向井小宝,用满是皱纹的手摸了摸孩童软嫩的脸颊,柔声问他道:“你是谁家的孩子呀,迷路了吗?阿婆带你去找家人。”
井小宝眨了眨漂亮的大眼睛,一抬手指向燕时洵的方向,又指了指自己:“我没走丢哦婆婆,我家长在那呢。”
“我已经不是小孩子啦,是成熟的大人了。”
井小宝不服气的鼓了鼓脸蛋,骄傲的挺了挺小胸膛,用软糯的声音嚷道:“我是阎王哦,很厉害很厉害的那种,比上一个厉害多了。”
南阿婆先是惊诧,然后被井小宝可爱得心都化了,几十年来一直沉浸在与师公的不断斗争而坚硬冰冷的心脏,都重新化冻,回到了人间温暖。
她本来想要哄着孩童,却在感受到井小宝释放出来的强大气场后,不可置信的意识到——
这孩子,竟然没有开玩笑!
这么一点点大,看起来不过三岁左右的孩童,竟然是阎王??
燕时洵注视着井小宝拉着南阿婆的手,一老一少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天亮之前的山间薄雾中。
他轻轻的笑了。
与此同时,就在南阿婆离开人间的时候,躺在床上的南天,也颤了颤睫毛,睁开了眼睛。
热泪止不住的从他眼睛里流淌出来。
“阿婆……”南天的声音带着哭腔,眼圈通红,哭得浑身克制不住抽动。
他有种感觉,他好像,再也看不到他心爱的阿婆了。
之前梦里一别,就是阿婆最后来和他的告别。
南天抬起手,挡住眼睛。
热泪滑过冰凉的脸颊,浸透了衣衫。
倒是王道长,他虽然看不到井小宝和南阿婆的魂魄,但也能感受到魂魄的离去,像是有阴差刚刚来过。
他的脸上浮现出笑容,真心实意的为南阿婆高兴。
随即,王道长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眨巴了下眼睛往燕时洵那边看,奇怪道:“燕师弟,你对象呢?”
不等燕时洵回答,王道长就一撸道袍袖子,气愤道:“难道有谁说闲话吗?燕师弟你别怕!就大胆和你对象在一起,不用顾忌别的,其他的放着我来!”
“我家小师弟,我看谁敢说闲话!是马道长那个不关心自家师弟的家伙,还是其他的老顽固?”
王道长被自己的想象气得不行,看起来简直想要冲过去和那些道长打一架。
无辜中枪的马道长:“???”
他差点破功骂出声来,觉得自己快要冤死了。
燕时洵没想到王道长会问这种话,猝不及防之下感觉自己遭受了重击,修长的身躯僵在原地,不知道这话该怎么回答。
他侧过身,神情复杂的看向王道长,不知道是应该辟谣自己没有“对象”,还是该解释没人说他和邺澧什么。
但不等燕时洵考虑好,邺澧就已经迈开长腿,神态自若的施施然走了过来,难得对除了燕时洵以外的人露出笑脸。
“谢谢。”
邺澧站在燕时洵身边,手臂从心爱的驱鬼者身后环过去,虚虚搭在燕时洵的肩膀上,姿态亲昵而自然。
俨然一副自家人的架势。
邺澧轻笑着向王道长点头。
即便只有短短两个字,在王道长听来,却立刻翻译成:我和燕时洵在一起了,谢谢你维护我家燕时洵。
王道长顿时高兴起来,摆摆手亲近道:“自家人,别客气!谁欺负你们了就告诉我。”
燕时洵不可置信的往邺澧那边看,无声的询问:你在干什么?
邺澧则回以微笑,连眼眸中都带着暖意。
他心道,当然是要告诉所有人,我们在一起了。
不过,这话邺澧并没有说出来。
怕吓走戒备的大型猫科动物。
王道长在一旁喜滋滋的想着:多般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