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二十年前进入南溟山却险些死在这里之后,王道长就很清楚南溟山之凶险。
他虽然对当年没能救出那些南村人的事情始终放不下,但奈何南溟山附近磁场混乱不说,二十年间他数次想要重入南溟山,都会迷失于南溟山外,连自己想要做什么都忘记了。
直到这一次节目组进入长寿村拍摄,王道长才得知,原来长寿村就在南溟山下游,而也因此得以和特殊部门一起进入南溟山。
但是这一次,站在长寿村里,王道长是真的认为自己会死在这里。
漫山遍野的腐尸,生机充盈到诡异已经脱离了正常范围的村人,还有到处都有防不胜防的菊花花纹……
在一剑斩断想要从背后偷袭救援队员的菊花根须之后,即便是王道长,也颇有些感觉体力不支,用桃木剑撑着身体急切的喘了口气之后,他才重新转过身来,面相小木楼外的腐尸。
虽然救援队和海云观的道长们一路拼杀,终于在村子里杀出了一条血路,根据从之前直播里得到的路线,冲到了节目组众人所在的小木楼,和节目组的人汇合。
结果刚一照面,王道长就被节目组众人现在恶劣艰险的处境震撼到了。
小木楼后面的河中源源不断的爬出腐尸,就连小木楼下面架空层的黑暗中都亮起一双双赤红的眼睛,在黑暗中如此渗人,昭示着潜伏着的危险。
王道长看到,在小木楼的门前,还守着一个熟悉的人影。
当他定睛看去,顿时错愕的发现,那竟然是路星星!
但此时的路星星,却和王道长印象中懒散嬉笑的模样截然不同,反倒面容严厉气场锐利。
虽然路星星手里只拿着一根长杆指向围困住小木楼的腐尸群,都仿佛手里拿的是绝世宝剑,骁勇不可挡。
一人当关,万尸莫开。
连王道长都被震撼在了原地,恍惚觉得自己看到的,是燕时洵。
路星星脚下堆积着一滩血肉,身上面容上也到处都飞溅着腥臭血液,显然在海云观道长们抵达之前,就已经独自奋战了许久。
王道长心中又是愧疚又是欣慰,一时神情复杂。
愧疚于他们没能及时赶来,让路星星一个没出师的小辈独自撑了这么久。但又欣慰于路星星竟然能撑到他们赶来,原来那个不爱背书总被师父满山追着打的孩子,是真的长大了。
但还没等王道长感慨几秒,忽然发现在腐尸群里出现的几个风格迥异之人的路星星,一眼就看到了他们的存在,顿时喜笑颜开。
路星星站在小木楼门口兴奋得眼角眉梢都是笑意,拼命的朝王道长等人挥着手:“师叔,师叔!我在这哈哈哈!”
活像个看到有人开门回家,所以跑过去兴奋得拼命摇尾巴的哈士奇。
原本威风凛凛的狼,顿时气场松懈了下来,恢复了哈士奇的真面目。
要是路星星身后真的有尾巴,现在都能摇得像个螺旋桨一样,带他上天了。
看到这一幕的马道长和王道长:“…………”
王道长瞬间冷漠脸:哦,没长大,还是那个星星。
马道长失笑摇头:“星星啊星星,怎么总是长大超不过三秒呢?”
路星星还不知道,自己刚刚在长辈眼中立起来的成熟形象,存留还不到三秒钟,就轰然倒塌了。
但是,有了救援队和道长们的加入,让路星星的压力顿时小了不少。
而小木楼里节目组的很多人,更是喜极而泣,说终于得救了。
然而他们放心得太早了。
当真的与腐尸交上手之后,道长们才意识到这些东西的奇诡之处。
——根本杀不死!
无论怎么做,这些腐尸也只是像装满了水的气球一样,爆开的满地血肉中,轻飘飘落下一张人皮。
可这张人皮很快就会充盈起来,重新站立在原地。
车轮战剧烈消耗着道长们的体力,还有菊花的根须飘扬在空气中,金色的丝线极容易被忽略,稍一不注意,就会被它们扎进血肉里,生机迅速被夺走。
已经有道长因为战斗中被四面八方的腐尸逼得脱不开身,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些丝线落在了自己的身上,像飘散的种子找到了土壤,迅速在他身上生根发芽,吸收着自己的血肉。
一朵白色的花苞,迅速在那位道长身上开放。
而道长也在白色菊花开放的同一时刻,眼睛一闭,面色惨白的昏死过去。
屋漏偏逢连夜雨,与此同时,就连官方负责人也出了事。
在所有人都忙着对付腐尸,尽量在战斗中逐渐靠近小木楼的时候,负责人却直愣愣的跳进了河里,生死未卜。
王道长心急如焚,却根本无法从庞大的腐尸群中脱身出来。
而现在,就连王道长自己,也快要支撑不下去了。
他剧烈的喘息着,面如金纸,即便是隔着宽大的道袍都遮不住他的颤抖,肌肉的承受度已经到了极限,每一缕肌肉都在发出着抗议。
王道长只是凭借着自己的意志在死死握住剑柄,拼命告诉自己不可以放下剑,否则,他已经脱力的手臂,连剑都不再能握住。
马道长发现了王道长的状态,不由得担忧的向他说道:“王道友,你向后退吧,最前面交给我们,你去看守后面的伤患。”
王道长却摇了摇头,面容严肃:“长寿村和二十年前的南村……越发相似。”
“从这些腐尸即便被杀死也会复生的状态,还有那些老人过于健康长寿的情况,我只能做出一个猜测。”
“——他们根本就不是活人,但也不是死人。”
在马道长惊诧的注视下,王道长缓缓沉声道:“或许,他们陷入了生死之间的缝隙中,是曾经‘鬼年’阎王巡游人间时的侥幸逃脱者。”
马道长闻言,心中一跳:“鬼年……你是说,当年的惨状,很可能会在长寿村重现?”
王道长摇摇头:“我不知道,再向上,就不是我能够探知的高度了,那是天机,不再是我一介修道者能够有资格卜算的范围。”
“不过。”
王道长坚定道:“无论南溟山到底隐藏着什么,我们的任务都不会有所改变,那就是……绝不能让南溟山祸事,继续向外扩散。”
几位道长浑身上下都已经被厚重的血污包裹,救援队员们也筋疲力尽,所有人的体力和状态都在缓缓下降,并且不约而同的有种自己的生命力被抢走的感受。
马道长注意到了周围所有建筑上雕刻着的菊花花纹,从之前那位被菊花扎根寄生的道长身上,他猛然意识到,或许这些菊花花纹也是如此,不仅在拿走他们的生命力,也在无形之中,对他们的记忆和认知做出了干扰。
而王道长也终于到了极限,即便凭着意志,也无法再控制自己的身体。
桃木剑从手中脱落在地,王道长面色惨白没有一点血色,身体像是面条一样软绵绵的往下滑。
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前面的腐尸冲自己而来,却连躲也躲不开。
好在马道长一直担忧着王道长的状况,即便在奋战中也没有忘记关注他,因此第一时间就发现了王道长的不对劲。
他眼疾手快的拨开腐尸冲到王道长身边,一手掐诀指向腐尸,另一手拎住了王道长的衣领,用自己的力量帮王道长站稳了身形。
马道长甚至边咬紧了牙关勉力支撑,还有心情调侃王道长说:“王道友要减一减了,我都要拎不住你了。”
不等王道长反应过来,马道长就猛地发力,将王道长扔向小木楼的方向。
王道长的身躯越过下面的腐尸,在半空中划过一道圆润的抛物线,直直冲向路星星而去。
路星星愣愣的仰起头,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黑影,然后——
“砰!”
王道长准确无误的砸中了路星星。
路星星被王道长压在下面,觉得五脏六腑差点被冲击得从嘴巴里吐出来,脸都绿了。
他抽抽了两口冷气,艰难的朝上面的王道长说:“师叔,我觉得马师叔说得对,您这体型是有点重,要不要考虑下减肥?”
“这样你下次再砸我,我也能好受点。”
在长辈面前,路星星卑微,弱小,还可怜。
而王道长被猛地来这么一下,原本开始混沌的神智也恢复了清明,马上就要闭上了的眼睛重新睁开。
结果他刚一睁眼,就听到路星星这么说。
王道长:“…………”
难道,我真的重了?
王道长边陷入着自我怀疑,边赶快爬起来,省得把自家小辈压坏了。
马道长在战斗的间隙间瞥过来一眼,被路星星逗得摇头失笑。
这个星星啊,还是没什么经验,太年轻。自己扔人过去,接住然后卸力转几圈不就好了?偏他死心眼的实在,生生帮王道长做了人肉垫子。
不过,马道长对自己用的力度心里有数,他很清楚要是路星星想要避开,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这孩子没有避开,是因为他担忧着王道长,害怕师叔道长在脱力之后又受伤,因此才生生接下了这么一次冲击。
星星啊。
马道长摇着头,心里感叹:宋道友养出来的,真是个好孩子啊。
“星星,过来,把你的位置交给王道友,你换过来帮我。”
马道长扬声向路星星说话,即便战局焦灼艰难,但脸上的笑容却止也止不住。
路星星立刻应了下来,他赶紧爬起来朝王道长行了个礼,就劈开腐尸群,向马道长跑去。
他也清楚马道长的意思,只要前面防得住,后面的人就会轻松一些。
在王道长体力不支的现在,换他一个年轻力壮的顶上去,非常合理。
路星星不觉得害怕或想要退缩,正相反,他甚至还美滋滋的有点骄傲。
看,他现在也是大人了呢,可以被师叔道长信任,和师叔一起并肩作战。
况且,他还有师婶借给他的力量,肯定不会掉链子的。
路星星整个人都因为这份信任而膨胀了起来,甚至觉得自己更爱邺澧了。
师婶世界第一好!他以后就是师婶身边的人形彩虹屁造屁机了!坚决支持师婶和师叔长长久久在一起!
——不过,邺澧要是知道路星星心中有这么个想法,或许会一边高兴但也隐隐嫌弃路星星,并且想要趁着燕时洵看不见的时候,揍路星星一顿。
而路星星刚到马道长身边,马道长就惊了。
“你身上……”
马道长本来已经转过去的视线又转了回来,疑惑的落在路星星身上,将他从头到脚扫视了一边,却越看越是心惊。
之前因为隔得远,腐尸和村民杂乱的气息遮蔽了他对路星星的感知,所以没有及时发现路星星身上的奇怪之处。
但此时在这个极近的距离,马道长却忽然感受到了一种强大到诡异的气场,甚至还隐隐有些熟悉。
就像是……每次当他在海云观正殿仰望着神像时,所感受到的那种庄严肃穆。
神明不怒自威,却让人连冒犯的想法都生不出。
抑或是在他念起请神咒时,只有在符咒生效,成功借得一丝神力相助时的感受。
但是,无论是那种感受,都比不上此时的震撼。
就像是浓缩了上千上万倍一样。
马道长惊疑不定的看着身边的路星星,问道:“你学会请神咒了?你请的是哪位神明?怎么会有如此浓郁的力量!”
路星星眨巴了下眼睛,才反应过来马道长想问的是什么。
他顿时骄傲的挺起了胸膛:“师婶借给我的!是不是很棒棒?”
马道长的头顶冒出一个巨大的问号:“?”
“谁?哪来的师婶?”
马道长一头雾水:“你不是只有师叔吗,没听说过观里谁结婚了啊?再说一介凡人怎么可能借给你这么强的力量,又不是神……”
话说到一半,马道长忽然卡了壳。
他心中冒出了一道身影,意识到了路星星口中的师婶,说的到底是谁。
而这时,路星星也开开心心的解释道:“是燕师叔啦,师婶不是一直和他在一起吗?燕师叔说要去查看源头,不然腐尸怎么杀都杀不完,所以就把大家交给了师婶。”
“但是师婶又担心师叔,怕师叔受伤,所以他也去追师叔了,就把力量借给了我,让我看着这里。”
路星星嘿嘿嘿的笑着,骄傲到翘尾巴:“有师叔师婶罩着的感觉可真好。”
马道长的嘴巴张了张,最后却还是什么都没能说出来,只能眼神复杂的看着路星星,但不管看几次,都依旧被路星星身上的力量所震撼。
他可以肯定,路星星身上的力量,绝非普通人能够有的力量,反而更像是神……可是,人间已经很久都没能见到神了,就连请神咒也只能请借一丝神力,而无法使得正神真身出现。
据老道长所言,这是因为大道衰微,所以神明相救,因此众神殒身。
大道之下,再无神明。
可,路星星身上的力量又是怎么回事?
马道长不是没见过邺澧,因为邺澧一直紧紧跟在燕时洵身边,所以他也经常会与邺澧见面。
但是很奇怪的,他看不清邺澧的脸,也记不住他的存在。
就像是神不想让生人记住他曾现身于此,因此抹除了生人对他所有的记忆。但也更像是对生人的保护。
毕竟天机不可泄露,所有窥视天机者,都会受到惩罚。
就像是老道长窥见一丝天机,然后迅速衰败,几乎生机断绝。
如果在如今大道衰微的情况下,依旧有神明存在……那这位神的本身,也就与天机无异。
窥视他存在者,也会被大道惩罚警告,危及生命。
在想通这一切的那一瞬间,马道长瞪大了眼睛,看着路星星不断“嘶嘶!”的抽着冷气。
他还想到了之前王道长骂过他的,说他对燕时洵不够关心,还不准许燕时洵谈恋爱。
当时他还奇怪呢,怎么自己死活就记不住燕师弟身边有这么个人。
马道长现在简直想冲到王道长身边,剧烈摇晃他的衣领,咆哮着问问他:这是我能关心的吗?啊?!都别说那位到底是不是神,哪怕那位是个还能与神沟通的人物,都不是他能企及的高度,这怎么关心?怎么关心!!!
路星星看不出马道长此时的崩溃,他只是看着马道长青一阵红一阵的脸,奇怪道:“马师叔,你是肚子疼想拉屎憋不住了吗?”
他想了想,还自以为善解人意的道:“没事,我理解,人有三急憋不住嘛,就算现在正打架也一样,毕竟屎尿屁也不知道人这时候在打架呢,没工夫处理它们。”
“要不然,马师叔你先忍忍?这里交给我,等稳定了些之后,你就赶紧去。”
马道长:“…………”
他瞬间冷漠脸看着路星星:哦,果然还是以前那个星星。什么长大了什么请神咒,都是假象。
路星星歪了歪头:“嗯?”
但不等路星星再说什么,忽然之间,黑色的浓雾从山间而来,在村中迅速席卷一切,所有人和建筑都被黑暗笼罩其中。
路星星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到周围传来一声接一声的巨响。
不管是道长们,救援队员们,或是腐尸和长寿村的老人们,竟然都倒在地面上。
路星星先是错愕,随即就觉得脑海中亮起了一盏灯泡。
哦哦哦!这怕不是师婶在给他送战绩吧。
所有人都昏倒了,只剩下他一个,那岂不是他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了?
还有这等好事?
路星星顿时兴奋了起来,他激动的搓手手,随即就捡起了刀,趁着所有腐尸都没有反抗之力的时候,从村头杀到了村尾,又从村尾杀了回来。
后来更是直接守在河边,对着漂下来的腐尸手起刀落,切头如砍瓜。
在长寿村老人手里用了几十年、砍过上百人骨都依旧锋利的屠刀,今晚在路星星手里,硬是被用得卷了刃。
路星星身上也满是血污和迸溅上来的碎肉沫,乍一看就像是个血人一样,形象恐怖极了。
等道长们再恢复意识的时候,村子里的黑雾已经渐渐消散退去,地上的腐尸也荡然无存,长寿村的老人们更是没了气息,就连村子里大片大片的菊花,也早已经烧焦成了一地灰烬。
在他们昏迷的时候,一切尘埃落定。
只有渗透了土地的血液和遗留的碎肉骸骨,还在昭示着之前的一切并不是一场梦。
马道长眨了眨眼,迷茫中忽然冒出了一个想法:这该不会就是,网络上那些观众们所说的“躺赢”吧?
躺一躺,等睡醒之后,莫名其妙就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