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醒过来,醒过来!!
白霜猛然睁开了眼睛,惊魂未定的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即便房间里温度不高,但额前依旧有细密的汗珠渗出来。
好半天,白霜才从刚刚的惊吓里回神。
她苦笑一声,觉得自己怕不是睡觉前胡思乱想,才会做梦梦到那么恐怖的怪物。
这么想着,白霜漫不经心的抬起头,目光没有目的的四处看着。
房间里没有光亮,一切都被黑暗吞没,分不出什么是什么。
但在看到自己身边的黑暗时,白霜的目光忽然顿了顿。
她怎么觉得……自己旁边这片黑暗,和其他地方不太一样?
其他地方的黑暗都是平坦的,没有起伏的。
却唯独自己身边这一小块地方,却好像是有了起伏感一样。
如果再仔细看看……
白霜原本眯着眼凑近了想要看清楚的动作,猛然顿住。
好像是个人形!
她心中一惊,原本的迷蒙睡意也荡然无存,后背冷汗津津。
像是卡顿的机器人一样,白霜一点一点的抬起头,又是害怕又是想要得个痛快,想要看清自己旁边的到底是个什么。
然而,白霜却对上了一双赤红色的眼珠。
“啪嗒!”
一块腐肉从上面掉了下来。
正好砸在了白霜的手掌上。
黏腻阴冷的触感立刻从手掌上,一路传到了白霜的大脑中。
她整个人都仿佛僵硬成了一块石头。
白霜动了动嘴巴,却连舌头都僵直了一样,只能发出“嗬嗬”的声音,本能的惊叫声都被卡在了喉咙中,卡得她喉咙生疼,一下子连眼泪都从眼角浸了出来。
而那腐尸,却已经缓慢的伸出了气球一样肿胀惨白的手掌,向她的头顶伸过来。
白霜的脑海中拼命的对自己的四肢下命令,心中疯狂喊着动起来啊!给我动起来啊!!!
就在她眼睁睁的看着那手掌很快就会落在自己的脸上,甚至连腐臭和水汽的味道也近在咫尺时,她终于在挣扎中夺回了自己身体的主控权,一把掀开了被子,连滚带爬的往后退,拼了命的想要拉开与那东西的距离。
“滚!!滚啊!!燕哥啊啊啊啊啊——!”
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在小楼中响起。
……
燕时洵在离开小木楼之后,就立刻直奔向之前那位接待节目组的老爷爷的家中。
在天黑前去找向导时,他已经听向导说过,向导自己在村里没有房子,每次来都会借住在那位老人的家中。
但是燕时洵刚走了没几步,忽然听到了从隔壁小木楼里传出来的细微声响。
就像是绳子与木头相摩擦所产生的“吱嘎……吱嘎”的声音。
不,更准确的描述是,坠着重物的绳子在与木头摩擦。
就好像……什么吊在房梁上的东西,在随风慢慢摆动。
燕时洵顿住了脚步,目光沉沉的转身看向隔壁的小楼。
在他的记忆中,似乎有一段浅淡到几乎消失的印象,在说让他去重新查看隔壁的小屋。
隔壁,隔壁有什么?
记忆中只有一团混乱斑斓的色彩,还有抽象到几乎看不出原型的线条,白的,黄的,间杂其中,温暖和诡异的记忆交织存在。
所有截然相反的印象,都在燕时洵的脑海中,熬成一锅无法被辨认出原状的浆糊,让他分不清什么是什么。
燕时洵咬了咬牙,攥紧了拳头想要让自己努力回想。
但是他的指腹,却忽然触碰到一道半弯形的印记。
指甲按出来的痕迹,并且从这个方向和弧度来看,是自己在手掌心里扣出来的。
燕时洵愣了一下,他本来还在疑惑,自己明明不是会生闷气靠着自残来克制的脾气,怎么会有这么一个指甲痕。
但是就在他向记忆更深处探索的时候,却像是忽然打开了一扇原本被外力关闭的门,被封锁其中的记忆猛然喷薄而出。
他记起来了。
之所以对隔壁小木楼抱着奇特的警惕感,是因为他在下午的时候,在小木楼里遇到了一位与村民们都截然不同的老婆婆。
她下半身残疾,却有着真心的慈爱与关心,还告诉他,“活着就好”。
可是当他察觉异常,再想回小木楼找那位老婆婆的时候,却发现对方像是出了门一样,并不在家中。
什么样的人会说出“活着就好”这样的话?
经历过生死之间挣扎的人,或是,已经死亡了的人。
燕时洵定了定神,脚下的方向调转,直接走向隔壁老婆婆的小木楼。
他在篱笆外面站住脚步,观察了片刻。
没有光亮,没有人声。
除了“吱嘎吱嘎”的噪音以外,没有任何声音从房间里传出来。
只有一片空荡荡的死寂。
这一次,燕时洵没有敲响大门,而是直接手扣住篱笆一撑,就跃进了院子里。
他像是敏捷而充满力量感的大型猫科动物,顶级的狩猎者在靠近猎物时,肉垫落在地面上,连一点声音都不会发出。
燕时洵轻轻推开了小木楼的房门,走进了已经来过两次却无功而返的地方。
刚一推开门,他就猛然对上一双脚。
燕时洵瞳孔一缩,立刻顺着与他视线平齐的那双脚向上看去。
下午见面时还安稳活着的老婆婆,此时就从上方俯视着他。
绳子死死的拴在她的脖子上,打了死结的绳扣让她没有逃脱的可能。
似乎是因为窒息,她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充溢鲜血,整个眼球几乎都要从眼眶中脱离。
但即便如此,老婆婆的面容却依旧残留着慈祥平和,并没有因为被吊死而吐出舌头,也没有变成狰狞的死相。
就好像,即便到死亡,她都良善的不愿吓到其他人。
燕时洵仰头与已经死亡的老婆婆对视,不敢相信下午时还慈祥的劝他“活着就好”的老婆婆,竟然只是隔了几个小时,原本鲜活的生命就已经成了僵硬的尸体。
甚至,燕时洵在想,会不会在他第二次来到小楼的时候,老婆婆就已经死亡?
在门口仰头默立半晌,燕时洵才收回了视线,重新迈开了脚步。
他走上前去,丝毫没有因为老婆婆已经死亡而有所嫌弃或畏惧,而是一抬手抱住了老婆婆的双腿,将她从悬挂着的绳索中抱了下来,随即温柔的将已经僵硬的尸身放在了沙发上。
燕时洵拽过一旁的沙发毯,最后看了眼老婆婆即便死亡也依旧慈祥的面容,无声的叹息了一声,然后,将毯子披在了老婆婆身上。
即便他下午在老婆婆这里,并没有吃那一顿饭,但是老婆婆对他关心的这一份情,他领。
不随意与人结下因果的驱鬼者,也有自己心中的柔软,愿意主动结下原本不必由他来担的因果。
燕时洵垂眸,低声而迅速的念起了往生咒。
如果你没有罪孽的话……那就去前往投胎吧。
无论你这一生都做过什么,地府自会审判你的罪孽,衡量你的功过。
你若是纯粹的魂魄,那自然会前往你的下一世。
燕时洵在沙发前站立了几秒钟,当他重新抬起眼眸时,已经恢复了平日里的镇定与锐利。
既然知道内情的老婆婆已经死亡,那这里对他而言,就只剩下了花园里那些菊花和枯井,还有些值得探索的意义。
但就在燕时洵刚要迈开长腿离开小木楼时,他的耳朵却忽然动了动,敏锐的听到了从楼上传来的声音。
像是动物临死前最后的呼嗬,粗重的呼吸每一口都带着血沫的模糊感,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间,没有办法说出来。
而每一寸的前进,都是用尽了浑身力气的艰难爬行,轻微到几乎无法引起他人注意力的声音,就是一个生命在死亡前,能留在世界上全部的东西。
燕时洵果断转身上楼。
然后他看到,他原本想要村中老人家找寻的向导,竟然就倒在老婆婆家的木质楼梯上。
向导的喉咙被锋利的刀片隔开,源源不断的鲜血从伤口喷涌出来,顺着楼梯向下流淌,汇聚成了蜿蜒的血河。
不管向导如何努力的用两只手拼命捂住脖子上的刀伤,但也只是徒劳。
他大头朝下的仰倒在楼梯上,已经僵硬到几乎无法转动的眼珠,却第一眼就捕捉到了燕时洵的身影。
向导张了张嘴,似乎想要向燕时洵说什么,但是一开口却只有“嗬嗬”的声音,血沫充斥着他的口腔,血液顺着嘴角向下,流淌了满脸。
向导看向燕时洵的眼神带着无助的绝望,再也没有之前在村民家中相遇时莫名的傲慢。
他似乎在向燕时洵求助,可却连一句话都无法完整说出来。
燕时洵甚至不需要思考,就立刻冲到向导身边蹲下,修长的手臂一把捞起向导的头,另一边修长的手指并指做剑,迅速从向导的伤口上抹过。
而他唇瓣开合,止血咒迅速吐露在空气中。
“……三声喝断长流水,止住经脉血不留。”
向导脖子上伤口的出血量应声而止。
但是,向导的情况却并没有好转。
他的脸色比原本更加迅速的灰败起来,转瞬间就失去了所有血色,额间青黑像是将死之人。
向导将燕时洵的举止尽收眼底。
他艰难的扯开嘴角,苦笑了一声,原本捂住脖子伤口的手抬起,拉住了燕时洵的袖子。
“没用的。”
向导的声音沙哑虚弱,仿佛风一吹就熄灭的烛火:“他把我献给了神,我注定要死在今晚,不管你做什么,都一样。”
他惨然一笑,原本憨厚的脸显露出绝望的无力与渺小。
“人……怎么和神斗。”
“是神给了生命,现在,神要收回去了,我阻止不了,不能……”
向导死死的抓着燕时洵的袖子,眼瞳却在逐渐涣散。
燕时洵意识到向导一定知道些长寿村的秘密,立刻抓住向导,急促问道:“长寿村!长寿村究竟怎么回事?这里是有鬼怪作祟吗?”
向导艰难的仰头看向燕时洵。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1
向导原本并不想要将自己知道的事情告诉山外的人,他甚至是带着一种恶意的快感,想要看着愚蠢的山外人一个个跳进地狱,而他高高在上的俯视着他们临死前的挣扎。
可是他没有想到,竟然有一天,他和那些被献祭的人,会沦落到同一地步。
向导以为自己是村中一员,却没料到,在村人眼中,他同样是山外人,是不值得一提的生命。
下午在老人家中发过脾气之后,向导就气呼呼的走了,准备去其他村民家中借宿。
但老人却好脾气的找到他,告诉他“小菊死了,你去处理她的尸体,像往常一样”,并且,老人还笑呵呵的向他道歉,说了不少好话。
向导的自尊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也高兴的应了下来,就在天黑之后,摸来了老婆婆的家中。
却没想到,等待他的,是充斥着整栋小木楼的腐尸。
不敌的向导最终还是败在了那些腐尸手中,感受着血液一点点从身体里流逝,连同着身为人的温度也一起消失。
他绝望的仰躺在楼梯上,忽然觉得自己一直以来追求的,好像都只是个笑话。
什么最完满的人生,什么永远不会痛苦的生命……哈,哈哈!
其实在那些人眼里,自己和其他那些外乡人,没什么两样。
都只是献祭用的肉猪而已。
只可惜……他明白得太晚了。
什么都已经来不及了。
就在向导觉得自己将要迎来死亡的时候,却没想到自己最不喜欢的燕时洵,竟然出现在了自己的视野中,并且还一副想要救他的架势。
向导觉得可笑,觉得燕时洵伪善,可是却依旧折服于这份被关怀的温暖。
所以,他抓着燕时洵的袖子,拼尽了全身力气,从喉咙的血沫中,艰难挤出音节:“离开……长寿村。”
“河水,上游,菊花,献祭神明……”
向导的声音越来越轻,最后一个音节已经变作了气音,刚一出口就消散在了空气中。
而他拽着燕时洵袖口的手,也随之滑落,摔在楼梯上。
燕时洵的面容上一瞬间闪过错愕,随即陷入了沉思。
向导临死前最后的话语,显然是在真心实意的想要提醒他什么。
河水的上游……
燕时洵轻轻放下向导的尸体,随手扯过一旁的窗帘,利落抖开,窗帘在空气中翻飞,随即落在向导身上,将尸身裹住。
给了向导最后一份尊严。
燕时洵没有再留给小楼一个眼神,迈开长腿从小楼走了出去。
向导所言如果是真实的,那他就势必要去河水上游看一看,那里究竟有什么。
如果长寿村的异常来源于上游,想要根除,就必定要走这一趟。
燕时洵眸光阴沉,心中已经有了决定。
他站在小楼门口,目光沉沉的看向黑暗。
但院子里,白色黄色相间的菊花,依旧在妖异的舒展着花瓣,随风轻轻摆动。
相似的环境激起了燕时洵原本已经被遗忘到浅淡的记忆,身处小木楼时,他重新记起了之前拼命记住的诡异之处,所有的疑点重新从记忆中浮现。
为什么无论村里什么地方,都能看到菊花?甚至在向导死之前,都会最后提示一句菊花?
这到底有什么异常之处?
燕时洵眉头紧皱。
他慢慢记起,之前在离开小楼的时候,自己曾将菊花瓣拿走。
而那瓣菊花……现在应该在他的口袋里。
燕时洵忽然想起了被自己遗忘的事情,他随手揣进了口袋里,指腹却碰到了微凉柔软的东西。
是那片菊花花瓣。
那一瞬间,燕时洵忽然觉得,自己眼前的整个世界,都重新变得清明了起来。
就像是原本阻碍在自己与世界之间的磨砂玻璃被撤掉,于是原本模糊不清的景色变得清晰,只剩下滋滋啦啦白噪音的耳朵开始能够接收正常的声音。
整个虚假的世界,重新变得真实。
一切都豁然开朗。
从进山开始就笼罩着燕时洵的那层薄纱,被猛烈撕去,原本世界的面目在他面前呈现,就连神智都变得明朗了起来。
燕时洵能够感觉到,自己原本迟钝而容易遗忘的思维,就像是上了润滑油的齿轮,终于能够重新运转。
于是,眼前的一切真相都变得触手可及,原本遗忘的记忆重新回到脑海中。
所有被忽略掉的疑点,在他快速运转的思维中,被拼凑出完整的模样。
燕时洵揣在口袋里的手指捻着菊花花瓣,而他的唇边,勾起了一丝笑意。
河水上游,还有向导提到的祭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