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向一边的向导:“我是来找他的。”
向导惊讶的挑了挑眉,似乎没想到燕时洵此行的目的竟然是自己。
他一手举着红薯,一手拍了拍腿上沾到的灰尘站起身,笑着问:“燕先生有什么事?”
燕时洵注视着向导,心中忽然翻滚起很多画面。
床板下妖异艳丽的菊花花纹,老婆婆家奇怪的声响,村中老人的古怪之处,还有向导之前诡异灿烂的笑脸……
那些画面只闪现了一瞬间,就忽然从脑海中消失,变成一片空白。
很快就有温暖的幸福感填补了进来,让大脑本能的不想去追究,只想要待在温暖安全的地方。
燕时洵晃了下神,很快就重新坚定下来。
“村里现在还有在定居的外面人吗?不知道他们在不在,节目组想要采访他们。”
燕时洵面不改色的编:“毕竟是为了做宣传,有以前过来定居的人更有说服力。”
听到这个问题,向导面露难色。
他挠了挠头,不好意思的道:“实不相瞒,燕先生,现在是没有外面的人在村子里,只有你们。”
老爷爷也点点头,接话道:“冬天来了,很多人受不了山里的阴冷,就都出去过冬了。等春天来的时候,他们会重新回来。”
“客人你没有在我们这边山里长时间待过,你不知道。”
老人指了指河水的方向,道:“别的季节,那条河都让大家过的很开心,但是唯独是冬天,河水的水汽让这边阴冷潮湿,如果不是住习惯了,很难适应这种环境。”
“那些孩子也就是嘴上说来定居,其实不少人都已经离开了,或是暂时离开了。”
老人遗憾的叹息:“要是客人你想要见他们,那可真是不凑巧。”
就这么巧吗?一个人都不在?
燕时洵不动声色的皱了下眉。
即便确实是有人无法适应山中生活,但那些前来定居的人当中,还有不少常年野外徒步的背包客,他们对于野外环境已经算得上是适应,为什么连他们也不在?
真的是因为天气原因才离开的吗?
但外界为什么一直没有听说过这回事?从来没有人发动态或者照片,说自己会在冬季离开,或者已经离开长寿村。
燕时洵张了张嘴,想要问什么,就被向导笑眯眯的塞了个烤红薯过来。
“燕先生还想问什么?”
向导笑着问:“今天太累了,大家都翻山越岭进的村子,不如先休息休息,有什么事情明天说吧。”
“反正现在想要出山也不行了。”
向导无奈的摊了摊手,道:“这边的河水会随着时间逐渐涨水,只有太阳过正午之前水位是正常的,过了正午之后,涨水会淹没出山的路和路标,贸然出山怕是会迷路。”
“毕竟这里的地理情况比较特殊,按照你们文化人的说法就是磁场混乱,所有传统的手段都会失效,在山里一旦迷路,很有可能就出不去了。”
向导一副老实巴交的诚恳模样,似乎所言都是真的。
燕时洵原本准备问出口的话,就这样堵在了喉咙间。
他静静看了向导两眼,向导也丝毫不惧,大大方方的任由他打量,像是坦荡不怕查的诚恳模样。
手里滚烫的热度拉回了燕时洵的注意力。
他垂眸看去,被用纸包着送到他手里的烤红薯还带着刚从火里出来的热度,将他的手掌烫得一片发红。
但在他身前的向导同样捏着烤红薯,却丝毫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对滚烫的温度无感。
常年劳作,手里有厚茧所以不怕烫吗?
疑问从燕时洵心头一晃而过。
燕时洵点了点头,没有将自己的疑问表现出来,而是做出了一副遗憾的表情,道:“那可真是不凑巧,看来只能下次有机会再采访他们了。”
老爷爷笑眯眯的道:“会有的,会有的,你们很快就会见面了。”
向导也笑着准备送燕时洵出门:“这边天黑得很快,别看现在还有太阳,等燕先生走回去的时候,估计天就要黑了。趁着这段时间,燕先生再看看村里的景色吧,要不然就看不到了。”
“燕先生慢走。”
向导站在院子门边朝燕时洵挥着手,表情寻常。
但是,在眼看着燕时洵的身影从自己的视野内消失之后,向导脸上的笑容也慢慢消失了。
他回过身看向院子里的老爷爷时,表情冰冷狰狞。
“真的不用管吗?”
向导的声音很冷:“所以我就说,不要同意和什么狗屁官方合作,万一那些人里有奇人异士,我们就危险了。”
“前几次官方来人,将他们糊弄过去的时候,我都悬着心。”
向导冷笑:“结果你们还不长记性,这次又来。”
老爷爷不在意的摆了摆手,神情依旧和善:“放心,有他在,不会的。”
“他会保护我们,免受生老病死的苦痛,免去人间的忧愁烦恼。”
老爷爷笑着说:“不用担心,反正……很快就是了。”
向导闻言顿了顿,然后才反问道:“是这几天?”
老爷爷点了点头:“是今天。”
一时间,向导的神情有些恍然。
但他很快收回表情,冷哼道:“贪得无厌,有一个还想要两个,你们这样迟早会出事。”
老爷爷无奈:“阿野。”
向导哼了一声,转身准备离开院子。
他没注意脚下,一下踢翻了刚刚烧起来烤红薯的火堆。
从灰黑的灰烬里,滚出几颗没有被烧透的牙齿,已经被火熏得发黄发黑。
老爷爷平静的拿起旁边的扫帚走过去,不紧不慢的弯下腰,将地面上的灰烬清理到一处。
“冬天来了,要准备柴火过冬才对。”
老爷爷自言自语:“家里的柴火剩的不多了……到哪里去找新的柴火呢?”
边喃喃自语着,老爷爷脚步稳健的向小木楼后面走去,熟练的将灰烬倒进了角落里。
旁边柴房的门半开着,一截白生生的手骨,从门缝滚落出来。
老爷爷看到了,弯下腰将手骨拉住,顺势竟然将整具倒在地面上的骸骨拉了起来。
他打开柴房的门,平静的将手中的骸骨扔了进去。
柴房里,顿时响起一片骨骼撞击的声音。
惨白的骸骨砸在了其他骸骨上,原本像是被捆好的柴火一样摆放得整齐的骸骨,顿时骨碌碌的倒了下来,一个砸一个,从原本站立的姿势摔在了地面上。
有的骨骼似乎是因为年代久远已经风化,在摔在地面上的瞬间,砸碎成一地白色的骨头渣,四散开来。
“吱——嘎!”
柴房门开了又合上,落锁的声音从外面响起。
脚步声渐行渐远。
恢复了平静的柴房内,忽然重新响起细碎的声音。
骸骨艰难的扭过颈骨,将黑黝黝的眼窝,对准了柴房门。
即便已经失去了眼睛和血肉,但依旧能够感受到它的绝望。
它伸出手骨,从满地狼藉的骨节中,试图伸向柴房的大门,打开门,离开……
……
燕时洵记得很清楚,自己在出门找向导的时候,阳光的热度虽然已经下降,但还是明亮的照耀着村子,黄色的菊花也迎着太阳招展,美不胜收。
但此时当他离开村中老人家,走在村子里时,却发现阳光在一点点变得浅淡阴暗。
而现在不过是午后三点。
天黑得这么早?
燕时洵皱了皱眉,想起刚刚向导对自己说的话。
河水涨水,所以午后无法进山出山。
这件事倒是燕时洵在来之前就听向导说过的。
在前期筹备拍摄的时候,向导就与导演组沟通过拍摄的进程,并且明确说明,一定要在正午之前进山。
因为一旦天黑下来,对于这种开发不完全的深山而言,就是危险的开始。
失去了太阳指引方向,就很可能会在山中迷路,而黑暗也会蒙蔽人对地形的感知,山中多坑多崖,说不准哪一脚没踩对就踩进了危险里。
燕时洵和导演组都认可这个说法。
尤其是经常会进入深山寻找那些隐居之人的燕时洵,他很清楚,越是原始自然的山水,虽然漂亮,但也越是暗藏危机。
如果是没有野外经验的人贸然进入,很可能会受伤休克而死,或是因为迷路最后饿死冻死。
不过,即便是心中有准备,但看到长寿村的日照时间如此之短,还是让燕时洵有些奇怪,连带着也对向导说的其他话产生了怀疑。
于是他迈开长腿向河边走去。
沿着河水顺流而下,燕时洵注意到,刚来时看到的河中巨石,现在已经没顶,只能透过清澈的河水,看到巨石被淹没在河底。
而岸边的土壤也因为水位的上升而湿润,并且河面比燕时洵最开始注意到的,要宽上不少。
并且,这种上涨的趋势并没有停止,而是依旧在迅速蔓延。
看来向导没有骗他,水位确实在持续上涨。
现在他能够看到的河水是这样的,其他地方水流湍急却河床窄小,恐怕那些地方的水位还要更高。
正午之后,进出山确实存在危险。
燕时洵长身静立在河边,在无人之地,他才有机会重新梳理自己的思绪。
他垂眸思索,却总是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
但……他忘了自己到底忘了什么。
只隐约能够记住,应该是很重要的事情,需要他再次探查,所以记在心里想要等无人时再走一趟。
可是这样的印象却浅淡得像是写在沙滩上的文字,潮水冲刷一次,就浅淡一次,最后化为一片虚无。
燕时洵意识到,自己越是拼命想要回想,那些记忆消失得就越快,瞬息就在自己的脑海中消失。
但是手掌心的疼痛还在提醒着他……不对劲。
我一定是忘记了重要的东西。
可,那是什么?
燕时洵紧紧皱着眉,原本薄红的唇死死抿到发白,抿成了一条线。
他的牙齿咬着自己口腔里的软肉,用疼痛来提醒自己不要走神,专注去回想。
寻常人靠意志力控制自己。
而燕时洵此刻,却像是清醒的困于浑噩之中,于是操纵着自己与自己的意志力做斗争。
有什么东西想要让他忘记?
那他就一定要记住!
燕时洵站立良久,直到初冬的寒意和水边的冷意顺着马丁靴向上蔓延,他整个小腿都冷得快要失去知觉,他才恍然回神。
而这一次,他清晰的记得——长寿村,有不对劲的地方,必须尽快离开。
虽然燕时洵现在还找不出让他觉得不对劲的地方,但他相信自己长久与鬼怪斗争的意识所带来的直觉。
并且一直遗忘不对劲的地方的这件事,反而让燕时洵察觉到了怪异之处。
即便现在涨水无法离开,那也没有关系,明天一早,天亮启程。
燕时洵很快就做下了决定。
等将所有节目组的人都送出长寿村之后,他再独身返回来,看看到底是他多疑冤枉了长寿村,还是长寿村……真的隐藏了不想让人知道的秘密,古怪遍地。
……
山外,民宿。
老板娘一边看守着炉子,往炉膛里添柴,一边听着从后院传来的劈柴声。
柴火噼里啪啦的燃烧声和后院的劈柴声,都让她有种岁月温柔的幸福感,好像这样安安稳稳的悠闲过完一生,就是她能够找到的最幸福的事。
感受着身前的温暖,老板娘搓了搓手,舒服的喟叹了一声。
连山外都这么冷了,山里不知道该有多冷,等下次家里的那口子再进山去挑水,向长寿村买农作物的时候,给他多添几件衣服吧,别着凉了。
“也不知道那些去定居的人是怎么忍受下来的,这么冷的季节,也不见他们出山。”
老板娘小声嘀咕着。
她一抬头,忽然发现屋子外面的天都黑了下来,顿时有些纳闷:“这才三点不到,怎么天黑得这么早?要变天了吗?”
老板娘在这做了十几年的民宿,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早天黑的,不由有些奇怪。
后院的砍柴声音停止了。
令人牙酸的声音咯咯楞楞的响起。
像是斧头被人拖着,刀锋从地面上划过,压过石子和木头,发出难听的声音。
但是在炉火噼里啪啦的声音掩盖下,老板娘没有注意到这些轻微的声音。
注意到不对劲时,是因为老板娘发着呆,忽然发现一道身影被拉得老长,投射在自己眼前的墙壁上。
那阴影随着火焰一起跳动,忽明忽暗,狰狞如鬼。
老板娘心中一惊,赶紧回头看去,却只看到自己的丈夫站在门口。
她原本的害怕顿时消退,笑道:“你怎么走路都没有声音,吓死我了。”
汉子手里提着斧头,没有说话。
他舔了舔缺水干裂的嘴唇,眼睛被火焰映照得赤红如血。
“你?”
“啊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