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不想失去。
路星星的喉结滚了滚,然后才重新冷静了下来。
他偏过头去不肯再看那深渊一眼,却一时不知道应该和安南原说什么。
两人冷静之后,安南原也慢慢意识到了自己刚刚的失态。
他咳了一声:“对不住。就是……如果你真的死在了下面,那如果我又遇到了危险,谁来保护我?”
“山上的声音一直都没有停下来过,森林里那些尸骸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冲出来攻击人,我完全没有自保之力。”
安南原轻轻皱着眉,有些悲伤:“刚刚是你救了我,但如果你死了……谁还能来及时来救我?”
路星星眨了眨,逼退了眼眸下面溢出来的水光,然后才重新抬起头。
就像是一瞬间长大,从稚童到成人。
原本由长辈顶起的天,此时也落在了他的肩上。
他的肩膀稚嫩脆弱,但是他即便咬牙将自己逼到极限,也发誓为了朋友们的生命,一定要将这天顶起来。
“我知道了,你放心。”
路星星郑重点头:“这条命绝对不会随便送出去。”
“赵真他们……”
路星星转过身,看向公路。
阴差压着恶鬼,所过之处生机断绝。
赵真和宋辞相互搀扶着往前走,但是他们的体力很快就会耗尽,等速度慢下来被阴兵追上,正面撞上那些东西的两人,只会迎来魂魄受损甚至魂飞魄散的结局。
路星星的大脑飞速转动着,像是考场上被逼到极限的差生,疯狂从记忆里捞出老师的讲解,想要解答眼前的题目。
‘星星,你又没有听课。’
温和无奈的声音,从记忆深处传来。
功课师叔坐在花窗下,阳光从窗栅透过来,明亮的花纹落在师叔的衣袍上。
他手中执一卷经书,无奈的看着睡得迷迷糊糊的路星星,像是包容着小辈胡闹的强大长辈。
‘你仔细想想,我讲过这一课。该如何化解阴兵借道,你知道的。’
师叔温和的提醒:‘最为艰难绝望的境地,可以用最简单的方法解决。’
删繁就简。
物极必反。
没有人能够撞上阴兵借道后完好无损的活下来,除非……他们从一开始,就没有装上阴兵借道。
路星星的眼睛缓缓睁大。
脑海中一直打结的思维,在这一刻忽然被捋直了。
他解决不了阴兵借道,但也无需解决。
因为那根本不是他的目的,他也没有那样强大的实力。
他唯一需要做的就是——把公路上的两人安全撤下来。
至于剩下的……
路星星忽然笑了,感觉肩上一片轻松。
他有师叔啊!
他不必什么都一个人自己扛,反正他只是个没出师的小道士,但是他上面有那么多长辈呢。
往常管燕时洵喊了那么多声的师叔是白喊的吗?
路星星想着,骄傲的挺了挺胸膛,底气重新回来了。
他脸上带着笑意,胸有成竹的手中起势掐诀,口中低声念出符咒。
“谨请本坛燕时洵,英雄勇猛变天下,判断阳间实分明,收斩邪魔不正神……”1
清晰的吐音散落在空气中,形成玄妙的韵律,古老的符咒与天地应和颤动,勾动空气荡起一波波涟漪。
此时路星星眼神明亮,眉目如星。
就如海云观诸位道长一般,在这一刻,他借应神力,沟通天地,庇护生命。
安南原愣愣的看着路星星,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他的转变。
路星星本来就是知名独立音乐人,不仅编词作曲也自己唱,声音条件本来就非常好。
此时当古老玄妙的音节从他唇间吐出,简直吸引得人移不开眼。
不仅是安南原,原本在路星星分屏前焦急的观众们,也在这一刻安静了下来,弹幕一片空白。
所有人都在静静听着路星星的声音。
但安南原在恍惚中,艰难的从神智中扒拉出一个问题:真的会有符咒内容里带上“燕时洵”三个字吗?该不会是路星星临时瞎编的吧,怎么听着这么不靠谱呢?
下一刻,就像是为了回应安南原的疑问一样,一点微弱的光芒,一点点在路星星手掌中亮起,逐渐扩大。
如星星坠入了他掌中。
安南原眼睛缓缓大睁。
却见星星燎原,明亮的光芒“呼!”的一下沿着大地蔓延,光墙照亮了整片空间。
原本幽暗的森林也亮如白昼,树下的阴影节节败退。
本来玩耍得“咯咯”直笑的井小宝,猛地停住了脚步,惊恐的向后面亮光的地方看去,连爱不释手的光滑头骨从怀中掉了下去都没有发觉。
就连路星星自己都不由自主屏住了呼吸,没有想到自己竟然真的成功了,一时头脑发蒙。
“是你请神?”
一声低沉磁性的声音忽然响起,带着不快。
路星星被吓了一跳,赶紧扭头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海云观没有教过你正经符咒吗,为什么要请时洵过来?”
男人高大修长的身躯长身而立,如山岳巍峨不可冒犯。
他背对着黑暗站在路星星不远处,墨色的长发被微风吹拂起,轻轻飘荡。
那那双狭长的眼眸里带着冷冰的不悦,像是被人打扰了与心爱驱鬼者的相处。
路星星:阿巴阿巴,这不是燕哥旁边那个助理吗?为什么现在看着这么恐怖?
路星星愣愣的下意识回答:“我师父教我的,他说要是危急时刻请不来神借力,就喊燕哥。”
邺澧顿时黑了脸。
他抬眸看了眼周围的环境,然后将手里拎着的三个人扔麻袋一样扔在了旁边的地面上。
呆滞的安南原和路星星下意识看去,就见张无病眼泪汪汪的从地面上爬起来,浑身滚了一下枯草。
至于旁边的两个人……不认识。
安南原和路星星的小脑瓜,齐齐冒出了一排问号:???
什么情况?
路星星更是纳闷,他特意修改了请神咒,想要向燕时洵借力,却没想到力量还没借到,竟然是燕哥身边的那个人先出现。
发生了什么?他记得他没点亮白袍法师召唤技能啊?
路星星觉得自己刚刚清明了一会的思维,重新变成了一团毛线,打成了死结。
而旁边的邺澧,气压低到简直突破生人的下限。
吓得路星星简直想要和安南原抱成一团,最好现在就变成空气不要被这个人发现自己的存在。
邺澧没有将眼神分给他们,而是看向旁边无限延伸的黑线,锐利的目光穿透了黑暗,直直的看向深渊之中。
即便鬼气遮蔽,但他依旧第一眼就锁定住了他的驱鬼者。
燕时洵修长敏捷身姿不断在黑暗的深渊中跃身腾挪,从滨大随意折下来的树枝在他手里如同长剑一般锐不可当,所有阻碍他向更深处进发的恶鬼,都被他毫不留情的斩于剑下。
没有任何事物能挡住他的道。
人神鬼,天地大道,皆不可。
耀眼到不可直视。
邺澧能够清晰的感受到,那颗缓慢跳动的心脏是如何在他的胸膛中颤粟,他几乎想要扔下身边的所有东西,立刻就回到燕时洵的身边。
对他来说,整个人间,不如燕时洵一人。
但是……不行。
邺澧顿了顿,又想起刚刚发生的事情,冷峻的面容黑得可怕。
滨大的鬼气源头已经被燕时洵斩断,牵引走了阴路的兰泽也已经被燕时洵找到,剩下的不过一些杂碎,燕时洵相信海云观道长们能够处理好。
于是,燕时洵借助于兰泽魂魄上残留的鬼气,反推了兰泽牵引阴路而来的路线,逆向行走,带着所有鬼气离开滨大回到滨海市外的公路。
他们落进了公路之下最深的深渊中。
一如燕时洵跳下公路时,曾经见过兰泽的那片黑暗。
血海之下一张张鬼面拥挤变形,哀嚎着想要突破束缚冲出来。
枯骨为树,人皮为叶,血肉当做养分假作土壤。
枝条上,一张张鬼面扭曲呐喊着,密密麻麻的眼睛遍布着枝干,不细看甚至会以为那是病树上的虫卵。
成景只看了一眼,就觉得胃中翻江倒海几乎要吐出来。
他只是个年轻的学生,一直与学习和实验为伍,怎么会见过如此血腥的场面。
而且根本没有留给他适应的时间,直接就把最恐怖难捱的场面呈现在他面前。
如果不是要保护爱人的念头支撑着他,成景几乎想要昏过去。
兰泽担忧的看着成景,心中惴惴不安。
他既担心成景被这一幕吓到,又深知自己真正的模样与这些东西无异,害怕成景会因此而厌恶他。
原本因为燕时洵而安定下来的魂魄,重新因为爱人的反应而动摇了起来。
几乎是瞬间,兰泽的情绪就反应在了深渊之中。
血海翻滚,人形树舒展枝叶。
燕时洵敏锐的朝兰泽看去:“你在担忧什么?”
他平静的道:“逃避从来不是解决问题的方式,恐惧永远会追赶在你身后,误会造就悲剧。兰泽,你的顾虑,不如和成景说开。”
驱鬼镇邪的年月里,燕时洵见过很多因为害怕而逃避,却最终造就悲剧的事情。
战士可以用坚硬的铠甲护卫身体,但是他们的心,永远会因为所爱之人而柔软。
也因此更容易受伤。
再勇敢坚强的人,在面对所爱之人时,也会有所畏惧,患得患失。
就如同袭霜。
她害怕她视为亲生母亲的奶妈责怪她,于是逃避了百年,却不想,是与亲人生生错过。
正因为见过,所以燕时洵才不想兰泽也有这样的经历。
更何况……
燕时洵的眼眸微微一暗。
鬼气束缚住了兰泽,将他拖进了地狱不得挣脱,但也将强大的力量结果了兰泽,让他有能力为自己复仇。
正因为如此,所以兰泽的情绪也会对应的影响着鬼气深渊。
如果兰泽一心想要让鬼气消散,人间重归平静,那对于燕时洵来说,深渊就有了薄弱处可以趁机击碎。
在听到了燕时洵的话之后,兰泽犹豫了一下。
却是成景率先握住了兰泽的手。
他什么都没问,只有满眼的心疼。
在这一眼之下,兰泽所有的畏惧都如堤坝溃散。
情绪的洪水开闸,厉鬼的执念动摇。
整个鬼气深渊都像是迎来了地震一样,在剧烈晃动中,血浪滔天,凶猛拍击着四周无形的枷锁。
沉闷的锁链声从更深处响起。
燕时洵迅速确定了方位,修长的手指灵活掐诀,经脉中邺澧借给他的力量快速被调动了起来。
他锋利的眼眸明亮,马丁靴借力一蹬地面便飞身而起,直冲向黑暗。
但就在这时,路星星虔诚的声音却响在燕时洵耳边。
同样听到这声音的,还有借给燕时洵力量的邺澧。
邺澧原本带着赞叹与惊艳的眼眸,顿时沉了下来,有些不快,觉得路星星这个小辈一点不会看时机,打扰了他的驱鬼者的战斗。
燕时洵也是这么想的。
但是路星星是用的正经请神咒——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这傻子要把神名改成他的名字。
不过,这足以让燕时洵知道,路星星是遇上了危险,需要帮助。
而且路星星的声音在燕时洵听起来,简直像是可怜的哈士奇幼崽,呜咽汪呜的蹲在大腿脚下,眼巴巴的试图让大腿心软。
燕时洵:啧。
他是什么,养狗之家吗?还是托儿所?怎么张大病路星星井小宝一个两个都这个样子?当他很清闲吗?
燕时洵不高兴的看向邺澧:“你去帮他。”
邺澧眨了眨眼眸,委屈的看着燕时洵,试图让他改变心意。
燕时洵冷笑:“我可不是神,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凡人。路星星能借由请神咒呼唤我——难道不是你的力量导致的吗?”
因为邺澧将力量与神名借给了燕时洵,所以在天地看来,燕时洵也在可以被凡人请下的神明之列。
而路星星误打误撞,竟然在顿悟的瞬间触摸到了边界,成功把声音传了过来。
邺澧:“……”
不待邺澧再说什么,燕时洵就直接一股脑的把三个人塞进他手里,手掌往邺澧后背上一拍,将他推出了深渊。
“别碍事!”
燕时洵不耐烦道:“打架呢。”
于是,被心爱的驱鬼者踢出来的邺澧,只能哀叹着站在公路之上,眼巴巴的往深渊里看。
时洵真是……耀眼到像是人间日月,让他移不开眼。
可惜离得太远,不能近距离感受时洵的气息,也无法亲眼见证他战斗的英姿,在他踩在恶鬼尸骸之上拿走胜利时,他也不能及时为他送上掌声。
邺澧心中遗憾。
旁边的路星星抖了抖,颤巍巍上前:“那,那个……”
他咽了口唾沫,以往欢脱的哈士奇模样半点不敢在邺澧面前展现,死死的夹着尾巴,怂到不行。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我喊的是燕哥,来的却是你……”
在邺澧冷漠瞥过来的一眼中,路星星一个激灵,求生本能的道:“师婶,您能来帮我真是太好了!赵真和宋辞,还有其他不知道去哪了的人就拜托师婶了!”
邺澧慢慢挑了下眉,看向路星星的目光慢慢缓和了下来。
路星星长出一口气,觉得自己这时候才活了过来。
路星星:曾经我也是潇洒不羁爱自由,直到我被师叔师婶联手揍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