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舍区乱成了一锅粥。
惨叫声,求助声,还有撕心裂肺的提醒声交织在一起,慌乱令人惶惶不安。
年轻的燕时洵手起手落,就从走廊里杀出了一条血路,将沿途被恶鬼追杀的学生们像是拎猪仔一样,一个个扔进就近的寝室,然后门一锁,符一画,冷着脸继续往前走。
干脆利落,一句话都没有。
被救了的学生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只听到“砰!”的一声关门声,余光捕捉到一道修长的身影闪过。
学生们面面相觑,看到了彼此眼中的茫然和惊魂未定。
半晌,这些刚刚还被恶鬼追杀的学生们,才从濒临死亡的恐惧中反应过来。
有人犹豫着出声:“那个人……是不是咱们宿舍楼的啊?”
这句话就像一个线索,慢慢引出了众人的记忆。
“好像是。我印象中,好像见过他从金融学院的楼层走过?”
“应该就是了,新生入学的时候,我在棺材大讲堂见过他。”
“啊?大一的学生吗?”
“卧槽!咱们宿舍楼竟然出了这么一号人物?我都不知道!”
“可惜他走得太快了,不然肯定要和他拜个把子,这是救命恩人呐!”
……
年轻的燕时洵根本不在乎其他人怎么看自己,也对其他人的谈论并无兴趣。
有人在被他从恶鬼口中拽出来,拎在手里的时候,还是一副没有从恐惧中走出来的模样,试图在燕时洵的手中挣扎。
却被燕时洵毫不留情的一踹旁边的寝室门,顺手扔进去,然后锁门,转身就走。
一气呵成。
流水线一样轻松。
看得不少刚刚差点死在恶鬼手里的学生一愣一愣的。
学生:?这真是人吗?我刚才跑得那么狼狈,这家伙一手一个?
也有人在看到燕时洵的脸之后,因为这张过于俊美的面容而模模糊糊的想起来他的身份,惊讶的喊了他的名字。
“燕时洵??!你不是金融学院的吗?怎么在这……”
问话还没有说完,就直接被燕时洵怼进了旁边的寝室。
徒留那人满头门号,对着“砰!”的关在自己面前的门板,不知道应该做什么反应。
而跟在燕时洵旁边的张无病,则负责笑着向那些满脸懵逼的学生们解释,让他们相信燕时洵是来帮他们的,而不是和那些恶鬼一伙的。
——刚刚有个学生被吓破了胆,对所有靠近他的人无差别攻击,手里的刀在燕时洵手上划开了个口子,令燕时洵不悦的皱起了眉,眼神危险。
看得张无病差点没被吓死。
于是在接下来的过程中,张无病都赶在对方做出更激烈的挣扎之前,赶紧向对方表明他们的身份。
“同学!我们是金融学院的,看到你们需要帮助所以过来的。”
“别害怕,我们是来帮你们的!我们是人,金融学院的学生,不是鬼!”
张无病说得口干舌燥,觉得嗓子都快要冒烟了。
好在因为从小生在张家,张无病没少跟着家中长辈一起应酬,所以很知道怎么让对方信任自己,对自己留下好印象。
再加上张无病长得一张一看就不会骗人的脸,稚嫩却诚恳。所以那些听到的的话的人,也都慢慢相信了他,即便年轻的燕时洵冷着脸毫无温度,也不再像之前那样害怕,而是感激涕零的向燕时洵道谢。
年轻的燕时洵:啧。
麻烦。
燕时洵没打算让别人感谢自己,相反的,他不喜欢随意和别人结下因果。
如果不是因为今晚的事情太过诡异,并且到处都是鬼的惨烈场面令他不快,知道如果自己不出手,这些人都会死在恶鬼手里,他是不会管的。
这样一想,年轻的燕时洵心中更加记挂起未来的“自己”。
在他看来,这一切的开端,都与未来的“自己”有关。
最开始的不对劲,就是从他回到寝室时的直觉。
未来的“自己”出现在他的寝室,并且还翻动了张无病的电影杂志,寝室里也有人为走动过的痕迹,但门上的符咒没有被触动……
年轻的燕时洵虽然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但是他足够了解自己,也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他很清楚,自己绝不会变成利用恶鬼杀人的人——尤其是这样庞大而惨烈的场景。
所以,在排除所有不符合他性格的选项之后,就只剩下一个最大概率的可能。
——未来的“自己”,在追查什么事件的途中,触发了这庞大到裹挟了整个校园的鬼气,并且回到了他所在的这个时间点,连带着鬼气也被带到了这里来。
年轻的燕时洵心中不免浮现出好笑的情绪,对未来的“自己”嗤之以鼻。
废物吗?连这都解决不了。
还要麻烦身处于过去的他。
不过,以他恶鬼入骨相的天赋,无论学习什么都远比其他人更加迅速,一日千里之速。
与“伤仲永”不同,燕时洵很清楚,鬼气时刻游走在他的经脉中,侵蚀他的肉身。
恶鬼入骨相不会消失,只会与他共存亡。
他驯服了这副骨相,或者……被鬼气杀死。
未来的“自己”不会失去恶鬼入骨相。
而大道公平,夺走什么,就相对应给予多少。
在与恶鬼入骨相斗争的同时,他也得到了远远超出所有人的天资,修行一道上,远非其他人可比。
也只有他的师父李乘云,能够凭借着同样优秀的天资和对大道的通透悟道,与他无障碍的交流,甚至教导于他。
如今他便已经足以出师独当一面,更别提未来的“自己”了。
虽然心中对未来的“自己”轻蔑,但是燕时洵很清楚他人与自己的差距,并不会随意否定贬低自己。
相反,他很相信自己。
也正因为如此,才让年轻的燕时洵起了疑心——未来的“自己”,到底触发了什么世间?
燕时洵的目光从周围浓重到粘稠的鬼气上梭巡而过,心中犯了嘀咕。
难道未来的“自己”脾气更暴躁,直接冲进了地府老巢,把地府搅了个底朝天,放出了所有被拘束在地狱的恶鬼吗?
要不然怎么会有这么浓烈的鬼气?
而且燕时洵看得分明,这份鬼气不仅带来了大量的恶鬼,还为原本就滞留在学校里的鬼魂提供了力量。
据张无病所说,他在出寝室的时候,看到了他们那个开学后就再没见过身影的舍友。
只是,是鬼魂状态。
在张无病的描述里,那位舍友身上还有血迹和擦伤。
燕时洵皱眉,起手掐算,却发现他那个陌生的舍友分明还活得好好的,并且短期内也没有死劫。
倒是一年之后,那位舍友会迎来他命中大劫。
熬过去了,则一生顺遂,否则,埋骨深土。
但现在那位舍友就变成了鬼魂……时间点不对劲。
况且,在一路走过来的时候,燕时洵不仅看到了罪孽缠身魂魄几乎与黑泥无异的恶鬼,还看到了不少穿着滨大校服,或是一看便是学生模样的鬼魂。
这些鬼魂面目呆滞,像是根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只是在力量的驱使下,迷茫的向前走,凭借着鬼魂的本能,想要跟随旁边的恶鬼一样,去从活人身上夺取力量。
燕时洵没有像对待那些恶鬼一样对待这些迷茫的鬼魂,而是偶尔驻步,向这些鬼魂询问缘由。
“我……我不知道。”穿着滨大几十年前制服的鬼魂,迷茫的回答燕时洵的问题:“我本来就埋在旁边的树下,一直在沉睡,但是一股力量将我唤醒。”
燕时洵甚至看到了眼熟的面孔。
一名刚入学不久,就死在军训中的学生。
那学生魂魄纯白,却从他站立在地面血海上的地方,开始慢慢向上蔓延黑色,像是被血海污染。
“我不知道……我想回宿舍,但是我找不到路。”
那学生诚恳的向燕时洵求助:“我一睁开眼睛就在这里了。我对你的脸有印象,你应该也是大一的新生。请问你知道我的寝室在哪里吗?我忘了……”
询问过这些鬼魂之后,年轻的燕时洵意识到一个问题——
恐怕所有死在滨大校园里,还没有被阴差送去投胎的魂魄,都因为这份鬼气而在逐渐被污染成恶鬼,被血海中浓重的罪孽所同化。
他们本来还有机会投胎,但是其中很多魂魄,已经因为血海的污染而越来越机会渺茫。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燕时洵在救学生的同时,也当机立断,将那些本来是死在滨大校园中的魂魄,就地往生,想要送去地府。
但是,本来已经在心中记忆得滚瓜烂熟的符咒和科仪,却根本不起效果。
那些魂魄……还在迷茫的游荡着。
年轻的燕时洵只觉得心脏沉重。
这侧面印证了他之前的猜测——地府,出事了。
所以连同地府所主导的轮回往生,以及收容死后魂魄的功能,也暂时停摆。
现在一时来看,影响似乎还不大。
但是一旦时间长了,所有死亡的魂魄失去去处,只能迷茫游荡在人间,并且越堆积越多,影响普通人的生活……
燕时洵心下微沉,本来对未来“自己”的不满,也变作了凝重的严肃。
他几乎是顷刻间,就想到了校园内的棺材大讲堂。
其他学生不清楚大讲堂的来历,只是因为网络上的传闻,就觉得大讲堂下面以前的乱坟岗,建成这个模样是为了镇压那些鬼魂。
但是从入学的第一天,燕时洵就知道棺材大讲堂,是为了让那些认不出主人的尸骸残躯,能够有一个归宿,不必再继续茫然游荡在世间。
滨大建校时间长久,百年前,很多进步人士死在了校园里。
他们的尸体被随意堆积在校园内,摞起了一座小山,没有人敢冒着风险去为他们收拾。
太阳曝晒,风吹雨打,野狗啃食,难民充饥……
即便后来滨大校方冒着风险,据理抗争,终于艰难的嬴下了谈判,将那些尸骨收敛下葬。
但,毕竟已经晚了。
迷茫不甘的魂魄游荡在滨大校园内,因为心中执念,即便是死后,他们也想要完成生前没有做完之事。
几十年前,因为魂魄的存在已经严重影响到了学校的日常教学和生活,所以滨大请了海云观,做出了棺材形状的大讲堂,让那些游荡的孤魂可以得到安息。
而大讲堂前的三棵树,也确实是取自三炷香的寓意,让魂魄受了校园内绵延不尽的生机和香火,就可以心满意足去投胎。
入学的时候,李乘云拢着手站在大讲堂前,仰头看了大讲堂许久,清隽的身姿在风中如仙人将羽化而去。
然后,缓缓低头,向大讲堂鞠了一躬。
李乘云告诉燕时洵,当年堆在这里的尸体中,有恶人,有进步人士,也有海云观的道士。
他其中的一位师兄,就死在这里。
但因为尸体支离破碎,多数只剩下半截手臂或枯骨,分不出谁是谁,于是当年的校方也只得无奈,一起下葬。
大讲堂下面,不仅有济世之人,也有穷凶极恶之人。
此时,燕时洵重新想起了李乘云的话。
他意识到,既然鬼气能够滋养所有死在滨大里的魂魄,那大讲堂下面的魂魄,同样会因为这份鬼气,而重新出现在滨大校园内。
而其中一些鬼魂,很可能会因为心中的不甘和狠戾,继续作恶,危害校园内其他人。
看来,他必须要去主动找到未来的“自己”,问清楚这是怎么回事了。
年轻的燕时洵眼眸微冷,如是想着。
他必须要在鬼气造成更严重影响之前,挽救这一切,不能让大讲堂镇压下的鬼魂也受到波及。
不能惊扰那些殉于理想的魂魄,也不能让恶鬼逃脱作恶。
况且,校园内那些因为生前的痛苦或意外,而失去生命的魂魄,不应该和作恶的恶鬼一个下场,被血海吞没,再也看不见天日。
年轻的燕时洵哪怕想象那个画面,都觉得满心愤怒。
于是手下的力气越发狠戾,所有挡在他身前的恶鬼连惨叫声都来不及发出一声,就直接在金光中燃烧成了灰烬。
旁边看到这一幕的学生,吓得瑟瑟发抖。
谁说大一的萌新的啊?这简直就是个凶神,太可怕了!
学生欲哭无泪,于是在燕时洵手里更加乖得像小绵羊一样,顺着燕时洵的力道特别主动的扑进了旁边的寝室,生怕燕时洵回手连他也揍了。
“砰!”的一声,寝室门落锁。
年轻的燕时洵修长的指腹从手背上的擦伤滑过,沾染血迹,然后在门板上熟练而迅速的画出符咒图案。
一气呵成。
在最后一笔落下的瞬间,符咒猛然亮起金光,玄妙的纹路生效。
恶鬼莫不敢侵。
“燕,燕哥。”张无病颤巍巍的声音,打断了燕时洵的思考。
他颤抖着抬起手,指向旁边的楼梯上面:“燕哥你看,那,那是不是个人啊?”
年轻的燕时洵本来没有在意,思维一刻不停的转动着,漫不经心的侧首投过去视线。
然后下一刻,燕时洵狭长锋利的眼眸,一点点睁大。
在通往上一层的楼梯上,有一只手臂,从楼梯的边缘软绵绵的耷拉下来,没有一点动作。
就像是,已经死了。
那手臂上还穿着再正常不过的衣服,从燕时洵的角度虽然只能看到一角,但是他凭借着那颜色和花纹,还是迅速在记忆中对上了这件衣服和它的主人。
——就在几小时之前,这衣服的主人还和燕时洵一间教室上课。燕时洵和张无病离开时,这人还在哈哈大笑着和同行者谈论着游戏,生机而活力。
声音吸引了燕时洵的注意,让他随意投过去一瞥,记住了那位同学的脸和衣服。
而现在,这个人就躺在楼梯上,一动不动,失去了所有生机。
年轻的燕时洵迅速三步并作两步,直接冲上了楼梯,就要去查看这人的状态。
但是这人的完整身影刚一撞入燕时洵的视野,他就愣住了。
连脚步都不由自主的慢了下来。
无他。
这个人……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
他面朝下,横倒在楼梯上,手臂奋力的向前伸着,似乎想要逃离身后的东西。
但是他在逃跑的过程中,还是被后面的东西抓住了。
血液汇聚成湖泊,顺着楼梯向下流淌,像是血色的瀑布。
大量的血液从这人的下半身喷涌而出,楼梯旁边的白墙上到处喷溅着血色。
张无病从不知道,原来一个人竟然能有这么多血液。
这个人……他只有上半身在楼梯上。
腰斩。
而两条腿,不知道去了哪里。
燕时洵静默站立在原地,他垂下长长的眼睫,沉默的看着倒在地上的人。
唯有身侧慢慢紧握成拳的手掌,泄露了一丝情绪。
张无病控制不住的浑身肌肉颤抖,嘴唇抖得几乎说不出来话。
他的嘴巴张了几次,才勉强压下喉咙间的酸涩颤抖,压抑着哭腔问旁边的燕时洵:“燕哥,他,他……”
张无病想问,能不能救这个人。
但是他又很清楚,没有人会在腰斩之后还能继续活着。
他还想问,这个人真的死了吗。
可事实就摆在他的面前,不容他逃避。
因为体质原因,张无病从小就在与死亡做斗争,每天清晨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还活着的时候,他都由衷的感谢生命,热爱珍贵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