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学院实验大楼寂静无声。
唯有一间实验室开着灯,是黑暗中唯一的光亮。
成景愣愣的坐在实验室内的椅子上,神情迷茫,像是失去了方向的旅人,找不到安心的绿洲。
因为最近事情繁忙,所以在目送着男友的背影离开校园后,成景就一直专注投身于学业,实验室和图书馆占据了他全部的精力,无暇关注外界。
他没有打扰男友的散心。
不,应该说,他对男友是怀有愧疚之情的。
成景很清楚,自己男友与自己是怎样切合的灵魂,于是两个人就连追求都如此相似,有着相同的理想。
他的爱人,远远比他更加优秀,是他眼中最璀璨的钻石。
可惜,世人无眼,看不到他的爱人是何等的耀眼夺目。
明明是爱人更加有资格获得的保研名额,却只因为自己有一些虚名加身,就被其他人认为应该是保研名额的获得者,甚至因此而言语攻击他的爱人。
成景心疼爱人因为校园论坛上的不实言论而心情不好,也将爱人憔悴的神情看在眼中。
甚至有一次,他与爱人走在一起,就有同院的同学对爱人冷嘲热讽,明里暗里指责他的爱人。
成景愤怒反驳,让对方不要说这种话。
可对方却完全不相信他的解释,只愿意相信自己“看到听到”的东西。
成景满心愤怒,却不知道要如何保护自己的爱人。即便他将相同的解释和维护向其他人说一万遍,也少有人相信他这个当事人的话。
反而有不少人因此而认为成景是被胁迫的,更加同情“好脾气又倒霉的竞赛金奖得主”,对他的爱人言辞更加激烈的中伤和诋毁,无端猜忌,甚至凉凉说出“背景深惹不起”这种话。
成景满心悲愤。
他不认为这些与他没有交集的陌生人是在为他“出头”,他看得分明,虽然不排除有人是真的具有正义感,但这其中的更多人,只是将自己代入了他们以为的成景的角色,认为他们自己也会被“有权有势的同学”欺负,所以,这件事只是他们为自己情绪找到的突破口。
名为维护,实为伤害。
成景心疼自己的爱人。
可是连化学院和学校的老师也只是说,已经发布了官方公告,并且对论坛言论进行了处理。
但更多的……他们管不了别人的嘴。
所以,当爱人主动提出要去散心的时候,成景很高兴,他觉得这是爱人努力走出负面情绪的良好尝试。
于是他主动为爱人查找滨海市附近适合散心的景点,为爱人规划路线,做攻略,准备徒步需要的装备……
心怀愧疚的成景,暂时放下了自己繁忙的学业和实验,全心全意的为爱人计划出游,无微不至的做好了所有准备,期待见到爱人散心回来后的笑颜。
‘让我一个人暂时静一静,没关系,我会把所有负面情绪都扔在日出之前。等我看过了日出再回来后,还是你熟悉的那个人。’
他的爱人这样说,笑着与他相拥。
然后挥了挥手,登上了公交。
那时成景站在学校外面,看着公交车越来越远,而怀抱中的温度渐渐散去。
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有种离别的酸涩,心中空落落的难受。
他想要,永远与他的爱人在一起,再也不分开。
这样的触动更加坚定了成景准备考试的决心。
每当他最后一个从图书馆离开,回头望向渐次熄灭的灯光时,都会在疲惫之余,觉得满心都是满足之感。
他是在为了他和爱人的未来在奋斗。
努力冲过去,就能迎来幸福的未来。
爱人在京城研究所等他。
于是,爱人所在之地,也就成为了他的目标。
偶尔在实验和学习的忙碌间隙,成景也会无比思念爱人,想要将爱人抱在怀里,哪怕他们一句话都不说,只是安安静静的感受着彼此的温暖,他就已经很知足幸福了。
那份温暖和柔软,是他一切安心的来源。
在爱人从身边离开后,成景才忽然惊觉,自己竟如此离不开爱人,连一刻都难以忍受,只想要一辈子和爱人在一起。
一分,一秒,都不想错过。
但是成景每每拿起手机,却还是苦笑着摇摇头,放下了。
他是间接导致了爱人被谣言中伤的罪魁祸首,又怎么能再打扰爱人的散心之旅?
只要忍耐几天,等爱人回来后就好了。
成景这样想着,继续被忙碌的实验淹没。
可是,这份忙碌的充实和对爱人的思念,都在今晚被彻底打破。
在看到舍友平板上直播的第一眼,成景就认出了那满脸刀伤的青年。
——那是他的爱人!
是他热烈思念着的,想要与之永远在一起的爱人!
那一瞬间,成景觉得自己连呼吸都停止了。
他曾用手指,用亲吻,一遍遍描绘过爱人俊秀的脸颊,熟悉那张脸颊每一道弧度和每一寸肌肤。
那是……深深烙刻在他灵魂上的面容。
可是如今出现在直播中的青年,却浑身伤口,面容上刀伤蜿蜒,狰狞恐怖。
血液从心脏涌向大脑,成景眼眶通红,只觉得连同自己的心都要被割碎了。
他发了疯一样给自己的爱人拨打电话,但是却一遍遍从手机里传来已关机的提示。
成景不管不顾的拨给了爱人的父母,想要从他们口中得知爱人的现状。
他焦虑的希望对方能给自己一个平安的答案。
他的爱人,还在心怀憧憬的等待着朝阳从天际线升起。
而不是,而不是……
但是——
“兰泽……失踪了。”
电话里,对面的声音哽咽:“辖区的人说锁定了嫌疑人,正在追查。兰泽他,他……”
话未说完,对方已泣不成声。
成景只觉得大脑“嗡!”的一声,思维一片空白。
平日里能够解出最高难题目的大脑,此时却如同稚儿一样彻底失去控制。
思考不能,呼吸不能。
心脏随同直播中青年的面容一般碎裂,冷风从破开的大洞中呼啸穿过,让成景冷到无法控制自己的颤抖。
他不理解,明明爱人只是去散心,为何会遭遇这样的事情。
明明……明明说好了不是吗?
他还在等着爱人回来,重新向他展开笑颜。他们还有明天,和许多个明天,永远在一起直到死亡的未来。
可为什么只是眨眼之间,这些就都如同风中柳絮一般,一吹就散了?
成景记不清自己向电话对面说了什么,也记不清自己是怎么踉跄的穿过校园,像一抹游魂一样,茫然没有归处。
他唯一的归处……已经不在这里了。
哪里,哪里都找不到他的归处。
……他的,兰泽。
等再回过神时,成景就已经身处在实验室。
他缓缓眨了眨眼,干涩的眼睛生理性的刺激流出泪水,湿润了眼眸。
成景看清了周围的景象。
这是他经常与兰泽一起做实验的地方,他们在一个课题组,共事了三年,也因此而在朝夕相处中发觉了对方闪光的灵魂,渐渐被对方吸引。
事物依旧,人却不在。
成景痛苦的弯下僵硬的身躯,将脸埋在自己的手掌中,混乱的大脑无法帮助他思考任何事情。
但是,耳边忽然传来“啪!”的一声。
随即,手掌外的世界黑暗了下来。
成景迟缓的抬起头,才发现实验室一片漆黑,灯光已经跳了闸。
昏暗的光线下,玻璃器皿折射冰冷的光,容器内的试剂红绿交错。
阴冷的气息慢慢笼罩实验室,将平日里再正常不过的景象,衬得危险而渗人。
没有关严的水龙头还在“滴嗒……嗒”的滴着水,水珠破碎,声音清脆。
针落可闻。
走廊里,忽然从远处响起轻微的脚步声。
“哒,哒……”
成景迟钝的缓缓扭过头,向实验室外看去。
……
路星星花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在来回打转的山林里,找到了下山的路。
安南原悬着的心脏直到看见不同的景象,才缓缓放了下来,几乎喜极而泣。
“终于,终于下山了。”安南原感动到热泪盈眶。
不怪他反应如此大。
山中本就地形复杂,黑暗中不辨方向,甚至连上山还是下山都分不清。再加上树木竟然都变成了骸骨,原有的位置也不断变换着,简直像是奇门遁甲阵法,让人眼花缭乱,不辨归路。
所以,两个人在山林里转了一圈又一圈,经常是刚在这棵树上做了标记,一转头,就发现标记过的树竟然出现在了另一个方向,迷魂阵一样根本没有参照物可以用。
安南原差点人都崩溃了。
路星星努力说服着安南原要相信他,毕竟他可是海云观出品,质量有保证,另一边手里却手忙脚乱的掐算着,连动作都显得生涩不熟练。
安南原怀疑人生,就差问路星星到底行不行。
路星星倒是乐观,一直都没有放弃找找出正确的下山道路,总是算错了就嘟囔一句,然后继嘴里嘀嘀咕咕的算着,又往反方向走去。
安南原算是深刻意识到了,为什么海云观的很多道长都尊重燕时洵。
——因为燕时洵是真的有实力啊!
而不是路星星这样,掐算还要临时默背口诀,艰难笨拙的从里面挑出需要的部分再算!
在两个人不知道在山里迷路了多久之后,安南原看着树枝后面隐隐约约显现出来的公路时,觉得自己人都麻了。
“路星星,你真的是海云观道士吗?”安南原眼中含泪,哽咽问道:“怎么能和燕哥如此的不同!”
路星星心虚的摸了摸鼻子,咳了一声,硬着头皮解释道:“燕,燕哥能和我一样吗?他都出师了,我还只是个没出师的小道士呢。”
“严格算起来,和我差不多辈分的道士都还跟在他们师父旁边干杂活,帮着提个剑拿个铃呢,我这已经算很好的了好吧。”
路星星不服气的为自己辩解:“你以为道士是流水线产品吗?开动机器就可以一个个产出?你知道我一门功课就要背多少本书吗?”
“再说,我不是成功把你带出来了吗。”
路星星一扬下巴,得意洋洋的一叉腰,道:“你知道这有多难吗?山上那些变成了死人骨头的树,你又不是没看到,那些可都是在按照奇门遁甲阵法在动的,七面死门,只有一道生门可走。”
“我不仅要算出生门的具体方位,还要防备着撞上之前见到的阴兵借道。”
路星星说着说着,连自己都为自己惊叹:“我可太牛逼了。”
师父!你看到了吗?你徒弟我出息了!
安南原愣了下,怀疑的问道:“真,真的吗?”
总觉得路星星在骗他。
路星星顿时不满的抬手,“啪啪!”拍着安南原的肩膀:“废话!要不是正好遇到了我,就算你运气好,恰好避开了那些死尸和阴兵借道,你光是在山上绕路都能走到饿死。”
因为恶鬼心中的怨毒与不甘,所以鬼气浓郁之地,常常会发生鬼打墙的事。
误入其中的人迷茫绕路,却根本找不到出口,只能焦急而绝望的一遍遍走过熟悉的路,最后生生被困死在局中。
路星星看得出来,他们刚才走出来的地方,远比鬼打墙更危险。
比起恶鬼索命,反倒更像是路星星曾经在观内师叔的手记上,见过的阵法。
但是却更加精妙绝伦,几乎斩断了所有生机,没有逃离的可能。
路星星甚至怀疑,是不是这个阵法的真正意图,是困住地狱恶鬼,而他们只是误入其中的倒霉蛋。
别看路星星对安南原嘴上吹得爽,但他暗中心虚,知道凭借着自己那半上不下的一点皮毛知识,连实践都没实践过,根本就没有找出生门的可能。
但是奇异的是,每当路星星想要做出什么决定的时候,都有一股奇妙的力量,在隐隐将他导向一个方向。
就像是长辈的关怀,沉默而不容抗拒,却又藏着温柔。
路星星不由自主的迈开腿往那个方向走去,然后每每豁然开朗,正好从生门走了出来。
路星星自己都一头雾水,百思不得其解之后,就开心的将之归纳为自己的天赋了。
他正美滋滋的想着,就听到安南原疑惑的问他:“星星,你身上,好像有什么一个圈在发光?”
路星星纳闷的扒着衣服,努力伸长脖子,顺着安南原指的地方看去。
然后,他看到了一道闪着金光的符咒,就落在自己背后。
在他们摆脱了山林里的危险之后,那符咒就像是完成了使命一样,渐渐暗淡了下去。
路星星眨了眨眼,恍然意识到——
在车祸发生的时候,他在慌乱之中去救白霜时,余光看到了前排的燕时洵双手结印,金光在车厢中明亮。
难道,是燕时洵画的符落在了他的身上,才让他得以一路顺利的找对了方位,从死阵里走了出来?
他刚刚感受到的那股力量,来自燕时洵吗?
路星星怔了怔,然后努力做出一副不屑一顾的表情:“嗐,是燕哥画的。看到了吧?有个太强的师叔就是这点不好,总是过度关心。”
但是他不管怎么压都压不下的唇角,却泄露了他的真实情绪。
路星星语气中有藏不住的骄傲:“有个师叔真麻烦。”
安南原:“……”
他面无表情:星星,说这话之前,先把你的嘴角压一压。
但是有燕时洵的力量在暗中保护,还是让安南原松了口气。
比起路星星,还是燕时洵让他觉得更为心安。
可是……
“燕哥不知道去哪了。”
安南原忧心忡忡的问道:“你说,燕哥会不会还在山上?”
“想什么呢。”
路星星嗤笑的摆了摆手:“要是燕哥在的话,他也一定比我们早出来。”
就连他都因为燕时洵的一个符咒,间接得了助力,找到了生门。那燕时洵自己是找不到吗?
“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