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路之上,血海滔天,顷刻间便淹没了土地。
摔在路面上的中年人,眼睁睁的看着那个一直追着他的大学生,就在他眼前变成了一具血骷髅,顿时吓得眼瞳紧缩成点,整个人都哆嗦了起来。
他求生本能的翻身就要逃离这里。
中年人怎么也想不到,之前在他面前毫无反抗之力的大学生,竟然会变成骷髅来找他!
在看到那具血骷髅的时候,中年人就知道——坏了。
他记得很清楚,在昏暗破旧的小屋中,他是怎么一刀一刀的割开那个学生的皮肤肌肉,逼问银行卡和密码,索要所有值钱的东西。
而在他拿到了想要的一切后,又是怎么亲手将学生脸上的肉剜去,看着学生惨叫痛呼,他只觉得爽快解气。
让那些看不起他没上过大学的人看看!
他文化低怎么了?那些有文化的大学生,在他面前还不是狼狈得像条狗?
小屋里充斥着中年人的大笑声和骂声,屠刀在手,他感受到了梦寐以求的地位感和掌控力,这让他无比满足。
在享受过了这种快意之后,中年人看着硬生生疼得没了气息的大学生,不慌不忙的用编织袋收拾好了满地的血块和骨头,准备带到别的地方扔掉。
人迹罕至的山旮旯里,肉块被野兽吞吃,骸骨在雨水和土壤中腐烂。
没有人会发现他。
没有人会知道,满心烦闷的大学生,本来想要独自徒步散心,却被残杀后弃尸山中。
就算多年后雨水冲刷,山体滑坡,露出土壤中的枯骨,他们也不会再知道死者的身份。
所有的罪孽,都只会被腐蚀殆尽。
而行凶者沾沾自喜,满心舒畅。
在下一次认为自己被瞧不起后,行凶者会想起这一次的兴奋和权力感。
冲破了生命的枷锁,行凶者无法再回到正常人的世界,他只会继续将目光投向下一个猎物,下下个……
无人知道的大山深处,冤魂日夜哭泣徘徊。
尸骨碎肉累累。
他不会停手。
除非……有人制止他。
中年人本来的好心情早就荡然无存,从开车上了公路之后,像是一切都变得不对劲了起来。
先是有人袭击他导致车子翻了,再接着遇到一群傲慢的人,不肯顺风车载他,然后又是公路永远没有尽头。
到现在,他更是亲眼看到了本来应该已经被自己亲手残杀的人,竟然就追在自己身后。
再一次看到熟悉的血骷髅时,中年人却根本没有了之前的无所畏惧甚至高高在上。
他只剩下了满心恐惧。
为什么……我不是杀死你了吗!死了就乖乖去投胎啊!找我干什么?
根本不管我的事,都是你倒霉,正好撞上了我而已,下辈子记得不要这么倒霉就行了!滚,滚啊!
仿佛到处都是窥视他的恶鬼,中年人早已经没有了小屋中掌控一切的快意。
他感觉到,恶鬼环伺,而他不过渺小血肉,随时都可能被杀死。
中年人被吓得腿软站不起来,那就在地上爬,爬不动就用上手。
他牙关颤颤,眼眶欲裂,手脚并用狼狈得像条狗。
中年人现在大脑一片空白,惊惧到极点的表情让他的脸看上去已经不似活人,血红的裂纹一道道出现在他的脸上,并且继续向下蔓延。
像是摔碎了的瓷器,却更像是被用刀细细密密的切割。
那些纹路红中带黑,透露着腐臭,如同放置多时的腐坏血水。
但是中年人的大脑只记得住“逃跑,逃跑!”这一件事,他没有发现,自己浑黄的眼珠慢慢充溢血色,眼瞳慢慢消失,整个眼球都变成了红色。
一只趾骨伸过来,踩住了中年人的小腿。
“噗呲!”一声。
那骷髅像是没用什么力气,但中年人的血管肌肉却当场爆开,在路面上变成了一团烂肉。
血水和碎肉中,白生生的趾骨对比鲜明。
极致的恐惧压垮了一切,中年人除了想要逃离的念头,其他任何东西都已经无法感受得到了。明明小腿被踩烂,但他一无所觉,还在拼命的向前爬。
破布裹身的骷髅居高临下的看着脚下的中年人,还算完整的脸上,一双眼球惨白无瞳仁,透露着丝丝寒气。
它就像一颗钉子,牢牢的将中年人固定在原地,任由他如何挣扎,都跑不出这短短距离。
中年人爬了半天,迟钝的大脑像是生锈的齿轮,慢了好几拍才终于发现了不对。
他好像,没办法向前爬了。
这时,他才发觉从小腿上蔓延的疼痛。
中年人愣愣的回头看向后面,才发现一截腿骨出现在自己平齐的视野内。
他呆呆的向上看去,就正对上了一双没有瞳仁的全白眼球。
而在骷髅身后的血海中,血水翻滚,一具具死尸枯骨,从血海攀爬而出,腐烂的手指搭在公路上,努力向外爬出。
它们面目青白狰狞,眼神空洞,但嘴巴开开合合,呢喃声重叠。
“来陪我,和我们一起。”
“我出不去,你也别想出去。”
“一起……一起永困地狱吧。”
“我看得出,你和我们一样。”
死尸的嘴巴僵硬的咧开笑容,露出焦黑的牙齿和残缺的舌头:“你和我们一样坏,罪孽缠身,不得超生。”
“和我们一起吧。”
“这里才是你的归宿……”
那些死尸说着,缓缓向中年人爬来。
他们争先恐后的伸出手,拽向中年人的脚和腿。
中年人惊惧万分,他不断的蹬着腿,想要把那些爬过来的死尸踹下去:“滚,滚啊!!”
但是,那具踩着他小偷的骷髅却将他钉死在了原地。
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些死尸腐烂的手掌,一只只抓住自己的脚、腿、腰……
不断向上延伸。
黏腻阴冷的触感即便隔着衣服,都一直寒到中年人的魂魄中,令他肝胆俱裂。
但却偏偏无法逃离,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死尸将自己淹没,腐臭的血液滴在自己脸上,肉块和碎肉蹭在他的身上。
那些血池中的死尸齐心协力,将中年人拖拽向血池,任由中年人如何呼天抢地也没有放手。
“来……陪我们,地狱里永受刑罚。”
死尸的嘴巴开开合合,声音阴冷。
中年人的手指死死扣住公路,却还是被不容抵抗的力量向下拽起。
最后一根理智的线,被恐惧压断。
“啊啊啊啊啊啊!!!”
……
路星星猛地睁开眼睛,一个鲤鱼打滚就翻身起了来。
惨叫声刺激到了他的神经,勾起了他作为道士的本能,让本来昏迷的他强行将自己的意识拉了回来。
路星星警惕的手掐法决,来回看着周围。
那惨叫声,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但却又诡异的连衣服摩擦的声音、奔跑的声音都能听得到。
这让路星星一时有些茫然,怀疑自己是不是耳朵坏了。
但他很快就发现了不对劲。
昏迷前,他最后的意识,就是翻倒的车辆,天旋地转的视野,还有身边人的慌张惊呼。
车玻璃被撞碎的时候,路星星情急之下,立刻抬手挡在了白霜面前,替她挡下了直直从窗外甩向她脸颊的金属碎片。
但那些碎片却因为惯性的作用,全都扎在了路星星的手掌上。
他没来得及安慰惊慌的白霜,就昏了过去。
再睁开眼睛时,他却已经不在车上。
而是身处一片山林之中。
没有鸟叫和蝉鸣,只有哗啦啦树枝被吹动的声音。
但路星星手掌上淋漓的伤口,却在提醒着他,这不是他的错觉。
不仅刚才的车祸是真实发生的,现在他所看到的,也并非梦境。
但是车和公路都消失了,与车一起消失的,还有他的同伴们。
路星星一时错愕,都顾不上研究那惨叫声是怎么回事,就赶紧去摸手机,想要给其他人打了个电话,问问他们在哪,情况怎么样。
那么严重的车祸,可不是闹着玩的,他得知道大家有没有受伤才安心。
也太离谱了!
明明车祸发生在公路上,就算当时的情况是有些严重,但是按照道理来说,也应该是把他甩在公路外面的田野上吧——虽然以公路路基的高度来看,他要是真被摔在田野上,估计这回已经凉了。
但不管怎么想,都不应该在山里啊。
而且就这个山上和地面的高度差,怕不是那不是车,是弓弩机关才能把他发射到这个高度上吧!
路星星满脑子都是问号,一边吐槽着一边找自己的手机。
但他却摸了个空。
和燕时洵不同,路星星是个重度网络依赖者,手机几乎是长在手里的,像一个天生的器官。
所以,为了随时随地都能拿出手机,拍下自己看到的景色,或者记录下自己的心情,然后发到社交账号上和粉丝们分享,路星星特意让人订做了一条镶满钻的手机链,日常就把手机挂在脖子上面,不仅方便,而且也是个好看的装饰。
——这套搭配被娱记拍到后,很多粉丝都觉得好看,也去定做了差不多的款式。还有潮牌肯定了路星星的穿衣搭配品位,请他来代言。
但此时,那条贵重的手机链连同手机,都消失不见。
路星星:“……?”
他刚才不慌不忙的底气,忽然就泄掉了。
没有手机会死星人,没有手机真的会死啊!
路星星垮着肩膀站在原地想了半天,才琢磨出来,手机可能是在车祸里被甩了出去。
他无奈的叹了口气,放弃挣扎。
既然没办法给大家打电话,他也只好亲自去找了,总归好过在这里等着什么都不做。
说不定现在就有谁身处险境,需要他帮忙呢。
路星星这么想着,抬脚就沿着树林里隐约被踩出来小路,准备下山。
山林里古树参天,树枝横斜交叠,树叶层层遮挡,不见天日。
死树枯枝伸展曲折,在昏暗中,像是蹲在树后的鬼影,沉沉无声。
死寂之中,只有枯叶被路星星踩碎的“咔嚓”、“咔嚓”声,听得人心烦意乱,惶惶不安。
路星星警惕的看着周围。
他能够看到那些树木上,都缭绕着厚重的鬼气。
昏暗树林,更像是一片充斥着死亡的鬼林。
树木都像是鬼魂化形,沉默而满怀恶意的看着一无所知的生人懵懂踏入,有来无回。
路星星手中死死掐着决,因为过度紧张,手指都捏得泛白。
这样诡异的场景,让他不自觉的开始响起自己曾经跟随师父去驱鬼的时候,还有上课时那些师叔讲过的案例,甚至在月亮山上的死尸都闯入他的脑海,令他心脏高高吊起,连呼吸都下意识放轻了。
“哗啦……”
锁链拖行过地面的声音,从远处隐约细碎的传来。
路星星立刻转头看去,脚下的步伐停了下来。
不止是一道锁链声。
那声音,一声叠着一声,尾音未退,就有新的声音补了上来,规律的在幽暗树林中响起。
像是……阴差拘魂。
路星星心中有了判断后,立刻蹑手蹑脚的向旁边挪去,将自己的身影挡在大树后面,只露出一双眼睛,紧紧的盯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很快,路星星就意识到,随着锁链声传来的,还有重叠交融在一处的呓语呢喃。
像是恶鬼琐言,恍惚如幻听。
路星星耐心等着,没有因为一时半会没有东西出现在树外面,就放松了警惕。
因为这副场景,让他想起了师叔讲过的一次亲身经历。
那位师叔道长曾经才绝海云观,即便是如今海云观挑大梁的宋一道长,在年轻时也比不得那位道长的天资卓绝。
也正因此,师叔道长很早就出了师,独当一面。
但十几年前,那位师叔却在偏南地区的南溟山,遭遇了严重的危机。
他本来只是接到求助,去帮一处村庄解决鬼魂惊扰之事,却没想到,人还没到村庄,就先在南溟山上遇到了阴兵借道。
师叔道长躲避不及,正面撞上了那一队阴兵。
而当时和师叔一起的,还有一位为师叔指路的附近村民。
村民被吓得放声大叫,引来了阴兵的注意,成百上千的鬼魂齐齐停驻,用死气没有生机的眼珠,沉沉的看向师叔和村民。
为了保护村民,师叔不得不咬牙苦战,耗尽了全身所有的力量,带着足以致死的重伤断腿求生,才勉强从阴兵手中捡回一条命。
师叔带着村民跑下山的时候,正好遇到了追查阴路方位的几位道长。
他只来得及将村民交给其他道长们保护,自己就昏死过去。
师叔被送回海云观的时候,所有人都差点以为他活不下来了。
好在天道终究是给他留了一线生机。
一直入定的老道长恰好醒来,看到他那个样子,出手相救,让他几乎亏空耗尽了的阳气重新回到正常的数值,让他脱离死亡的危险。
师叔温养了很久,才勉强能够像普通人一样生活。
但当年那个惊才绝艳的道长,终究是毁在了南溟山。
断了条腿,阳气亏损严重,又为了保护那村民不计后果的拼上了所有方法,这让师叔在修行一道上再无寸进的可能,身体也差得不行,只能待在海云观。
那个时候的路星星,比现在还要顽皮贪玩,总是一溜烟跑出海云观逃课。
但唯独那一位师叔的课,他不敢逃。
师叔坐在轮椅上,周身都是死生过后沉淀下来的平静气质,却偏偏不怒自威,让路星星下意识乖巧。
也因此,路星星听到了很多有关阴兵借道的事情。
从锁链的声音响起时,路星星就觉得,好像和师叔曾经说过的场景,很是相似。
路星星难得这么有耐心。
他将自己紧紧的贴在树皮上,让大树的投影将自己完全包裹,又放缓了呼吸,让自己的阳气泄露降到最低,不会引起注意。
但是,路星星没有看到,在他身后不远处的阴影中,死相狰狞的恶鬼与黑暗融为一体,无声无息的看着他的后背。
一声清脆的锣声,在树林里响起。
“锵——!”
颤颤的尾音残余在空气中。
路星星缓缓睁大了眼睛。
就在他之前站过的地方,一个灰白色的模糊身影忽然出现,脸上还带着怨恨和凶恶,五官狰狞。
那鬼魂脚不落地,孝布裹身,破损的布料下面露出横竖交织的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