邺澧却难得没有一口答应下来,他抿了抿薄唇,道:“我对卜算一道,比不得你。”
燕时洵有些惊讶:“你的门派没有卜算的课业吗?”
邺澧语气平静,说出的却是会令天下修道者震撼的话。
“我直接与天地大道沟通。”
卜算是人间与天地沟通的手段,通过一些惊才绝艳的人物留下的方式,后世的修道者可以借由天才者给出的通道,触摸到那些被大道所钟爱之人所曾看到过的道义。
在那其中,问卦者才能找到他们所寻求的答案。
邺澧并不需要这种手段。
无论生前死后,他都更习惯用更为直接的方式,获取自己想要的东西。
他没有对燕时洵说谎。
他虽然对卜算有所了解,但那无法比得上专研此道的燕时洵。
“况且,我现在身上有伤。”
邺澧不忘记维持自己受伤的虚弱人设,向燕时洵表明自己的情况:“恶鬼入骨相,对我压制得厉害。时洵你伤到我后,我现在与天地的沟通没那么顺畅。”
“等我恢复一下,再来帮你。”
邺澧的神情自然,说出的话不似作假。
——但到底哪句是假,只有他自己知道。
不过,想要借着“受伤”被燕时洵继续拥在怀中,倒是邺澧所想要的。
燕时洵没有在意,他只是点点头,就从已经变成一团废铁的车里看了一圈后,准备离开。
但是就在他转身的一瞬间,却忽然察觉到了一丝不对。
好像有什么东西……
在看着他。
燕时洵迈出去的步子收了回来,他面容严肃,蹲下身来地毯式翻找,想要找到刚刚令他起了戒备的东西。
满地都是车辆的碎片,还有不少嘉宾们的个人物品。在这一地杂物中找出令他觉得不对劲的东西,破要耗费些时间。
燕时洵修长的手指拨开在地上团成一团的衣服后,乍然对上一只眼球。
那眼球已经脱离了人体,周围还带着创口不规整的组织血管,但血液早已经停止流动。
只有涣散的瞳孔,死死的盯着燕时洵。
燕时洵心中一悚,但很快就回过神来。
他从外套口袋中抽出手帕,将那眼球包住从地面上捡起来,然后神色不变的举着它,朝邺澧示意了一下。
“邺澧,帮我接着。”
因为车子现在是翻倒在地,所以燕时洵出入车内只能从现在朝向上面的车窗走,拿着别的东西,影响他的动作。
而且他不想让那眼球被伤到。
直觉的,他感受到那眼球不对劲。
邺澧微微抬手,稳稳的将眼球接在了手里。
他垂下眼眸,平静的扫过直视着自己的眼球,面容上没有一丝情绪波动。
燕时洵很快就撑着车窗,利落的翻身跳了出来。
他从邺澧手里接过被手帕包裹着的眼球时,因为晃荡的风,竟然嗅到了一丝羊肉的膻味。
燕时洵的表情顿时奇怪了起来。
这味道不是他或者邺澧身上的。
况且,他对周围的环境感触敏锐,如果空气中有羊肉这样重的味道,一定会引起他的注意。
但是事实却是,之前在商务车里,他并没有闻到过羊肉味道。
白霜身上的香水味道,倒是弥漫了整个车厢。
也就是说,这眼球并非是一开始就在车内的,或是它最开始所身处的地方,有羊肉的味道。
或者……
燕时洵翻看了一下眼球旁边的组织,在看到上面被磨得毛糙的纤维组织后,心下了然。
恐怕,这眼球是被人用刀硬生生挖出来的。
而当时的工具,恰好是一把切过羊肉的砍刀。
钝的,厚的。
不是一般城市人家会从超市里购买的精钢菜刀,而像是做农活的砍刀。
是在村庄里出的事吗?
燕时洵垂下眼眸,与手里的眼球对视。
不过,另外一件事,他倒是放下心了。
这眼球不属于任何一名嘉宾。
虽然不清楚这颗眼球的主人经历了什么,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但嘉宾们暂时还没有坏消息传来。
没有消息,也算是好消息的一种。
燕时洵平静的将眼球包好,放进了大衣口袋里。
“走吧,去找找其他人都在哪。”
两道身影并肩而行,落下的影子交叠在一处。
邺澧心念一动,抬手握住了燕时洵的手掌。
在燕时洵看过来的视线中,邺澧面不改色的道:“我有些晕,恐怕会摔倒。”
燕时洵:“……”
行吧。
毕竟是他把人家当肉垫子用的,撞伤也是因为他,连这点小事都拒绝的话,有些不近人情了。
而在两人的身后,固定在车内的直播主屏,一直在尽职尽责的遵从着早就被工作人员调好的参数,进行着直播。
只是似乎是因为在剧烈的撞击中,直播设备的某些地方受到了损坏,使得直播的成像偶尔会闪过黑影,画面剧烈颤抖,像是下一刻就会消失。
观众们在车祸发生的时候,就随着镜头视野的天旋地转,也像是亲身经历一场车祸一样,紧张得几乎喘不过气来,弹幕上“啊啊啊啊啊!!!”疯狂刷屏。
而等晃荡的镜头终于摇摇晃晃的停下来之后,观众们看着镜头下空荡荡的车厢,目瞪口呆。
所有人都不知去向。
即便翻车凶险,但是前后也不过几分钟的时间,怎么会所有人都消失不见呢?
别说是在这样严重的车祸里,嘉宾们会不会受伤。光是这样视野旋转带来的难受感,都需要一些时间才能缓过来了,怎么会几分钟就跑了呢?
不少担心着嘉宾们是否受了伤的观众们,都急得快哭了。
[我特么人都傻了啊,我白霜呢?路星星呢?为什么一个都不在?]
[不管怎么说,也不能跑得这么快吧……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啊?感觉我们也没离开镜头,怎么一眨眼就变成这样了?]
[卧槽,怎么会有这么严重的车祸啊!好担心大家会不会受伤。]
[我刚才看着镜头,都要被转得吐了,更别提就在现场的人了。况且这种身体跟着惯性走,完全不受控制的时候,什么东西都可能成为伤害你的凶器,玻璃碎片都能要人命。]
[啊啊啊啊!!快别说了呜呜,我心都揪揪着,球球来个人啊,告诉我大家都好好的啊!]
[希望是好的,但……说实话,我觉得悬了。我去年车祸,也是像这样翻了好几圈,胳膊腿都骨折了不说,肋骨和脊椎也有损伤,而且脑震荡到现在都经常头疼。就,希望大家没事吧,别经历我的痛苦。]
[等,等等!车里好像出现了一个人!]
有眼尖的观众看到,镜头下昏暗的车厢里,一个人影慢慢浮现出来。
他坐在座椅上,坐姿乖巧,手脚并拢。却低垂着头,让人看不清脸。
一开始观众还在欢呼,说还有人在,或许其他人也都没有事。
但他们慢慢的发现,不对劲。
车子翻倒之后,原本的座椅就成了“墙壁”上的,这种九十度倾斜的角度,正常人是做不到坐在椅子上,并且轻松寻常得和坐正常的椅子无异。
观众的视线愣愣的沿着那人的腿向下看,然后有人忽然意识到——
[他的脚,为什么一直踮着脚跟,不落地?]
本来还在欢呼的观众们顿时没了声音,他们后知后觉的意识到……
这个忽然出现的人,不对劲。
[就离谱!你们谁能给我表演一个搬着椅子坐在墙上?除了魔术师和武林高手,正常人都做不到吧?]
[不,魔术师和武林高手也做不到……别小瞧了地球重力啊,就算有人武功盖世能坐在墙上,那他的衣服和头发也一定是垂直朝下指向地面的。但你们仔细看看,这个人,他的头发和衣服压根就没有倾斜向地面的角度。]
[你们不觉得这个人,有点眼熟吗?我刚才在燕哥的分屏,看到出车祸了就跑到这边来看看。刚才燕哥分屏里,照到一个挡在车前的人,就是因为想要避让他,司机才会慌忙之中出错,导致了翻车。我没有看清那个人,但是我真的觉得,和这个人好像啊。]
[我也……我和你一样,在燕哥分屏里看到了挡在道路中间的那个人。所以这个人刚才刚出现,我就吓坏了。]
[卧槽??还有这种事?嘶……鸡皮疙瘩都起来了,细思恐极啊。]
观众们再如何焦急,都无法穿过屏幕帮到在现场的人,只能眼睁睁干看着。
但是在他们口中议论着的人,却忽然动了。
那人像是听到了什么声音,他晃了晃身躯,缓缓抬起了头,直直的看向前面。
正巧对着直播主屏的方向。
而观众们也因此得以看到了这人的脸。
这年轻人的脸上,竟然遍布着十几道刀伤!
血肉模糊,刀痕深可见骨,翻卷的皮肉间甚至露出了些许白骨的颜色。
横竖纵横的刀伤几乎将整张脸切割开来,显得这张脸像是拼积木硬生生拼出来的一样。
血液从创口里蜿蜒流淌下来,从眼珠下面划过,像是在无声哭泣的血泪。
而那双看过来的眼睛,也被血液模糊了一片,粗糙的刀伤遍布在眼睛周围。
就像是谁曾在这对眼睛周围来来回回的用刀比划,一刀刀加深伤口,享受着活人痛极惨叫的乐趣。
观众们倒吸一口气,人都是懵的。
他们万万没想到,这人竟然是这样的一张脸,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面目了。
[这,这,这是谁这么狠心,下这种手啊!还是不是人了?以前的十大酷刑也就是这样了吧?]
[我的天……简直像是用针线硬缝了一张脸一样,这真的还活着吗?]
[刚刚大家不都看到了,他的脚可没落地啊,正常人哪有这么走路的?他别是已经死了吧……]
观众们猜测得正欢,却见那人缓缓从坐着的椅子上起身。
但似乎是因为动作过大了些,那人微微一弯腰,就听“啪嗒!”一声。
一块血肉一样的东西,从他脸上掉了下来。
眼睁睁看到这一幕的观众们:[……?]
还有人茫然的问:[刚才是有什么东西掉下去了吗?]
但很快,就没有人询问了。
就连屏幕上的弹幕,都在这一瞬间蒸发了。
——那人晃悠着抬起头,出现在镜头下的,赫然是一张鲜血淋漓的脸。
就像是缝合好又被破坏的布娃娃,他的脸上,原本应该是眼球的地方,现在却只剩下两个血淋淋的大洞。
眼球从眼眶里掉了下来。
连带着周围的血肉都从脸上掉落,将眼睛周围搞得血糊糊一片。
乍一看,像是哭出了血泪,满心怨恨。
两个黑黝黝的洞,朝镜头看来。
观众们倒吸了口气,被这一眼看得头皮发麻,即便身处在家中或是学校,都觉得阴冷的寒气顺着屏幕蔓延到自己身上。
他们即便身处人群,在大太阳下面,都觉得满身寒意,如坠冰窟。
但想要关掉屏幕,却惊恐的发现自己的肌肉僵硬,死死的握着手机,却无法按照自己的意愿抬起来按掉直播,只能眼睁睁的与那只剩下两个血洞的眼睛对视。
无边无际的恐惧将他们淹没。
就像是溺水的人,找不到可以上岸的生机。
就在这时,镜头外面忽然响起了燕时洵的声音。
一瞬间,镜头下的那人消失不见。
观众们身上的寒意褪去。
他们像是刚跑了一场马拉松一样,浑身软绵绵的提不起力气,从椅子上滑了下去,堆成一滩。
观众:已经是个死鱼了,勿扰。
不少人喜极而泣,看着一跃从上面跳下来的燕时洵,简直像是在看天神降临。
[我的意中人,会踩着五彩祥云从天而降来救我。我信了呜呜呜!燕哥这一刻帅出天际了!]1
[就很神奇,燕哥出现的时候,我突然就觉得不冷了。刚刚真的,冷得直打哆嗦。]
[我上班摸鱼看的直播,就坐在大太阳下面,都觉得好可怕……]
很快,有其他分屏的观众冲了过来:[报!!你们在主屏找不到的人,在分屏出现了!]
观众们顿时骚动了起来:[真的假的!太好了!]
[我从来没有一刻这么感谢张无病导演开了分屏,要不然真的担心死。]
[啊啊啊我的南原哥哥啊!]
……
一道身影已经在公路上走了很久。
他拎着手里的背包,从原本的骂骂咧咧,到现在气喘吁吁,然而熟悉的景色始终没有出现。
中年人抬手抹了把头上的汗。
手却是干的,毫无汗液的湿漉。
中年人没有注意到这个问题,只纳闷的看着周围:“怎么回事,感觉走了很长时间了啊,迷路了吗?”
这条路他很熟悉,本来应该早就找到高速口,回到家里了才对。
但是他总觉得,自己好像已经走了很久,却还是没有走到尽头。
中年人左右看了一眼,嘴里嘀嘀咕咕的骂着:“那些人自以为有两个臭钱,竟那么和老子说话,还不带我!”
“要不是他们,我能走这么长时间吗?”
“该死的有钱人,都怪他们把钱都挣走了,我才这么穷。要不是那些大学生考了大学,说不定老子也能捞个名额试试。”
说着,他看到了自己手里拎着的登山包,立刻不屑的吐了一口唾沫,轻蔑道:“还大学生呢,有什么用?”
黑暗中,狂风呼啸如鬼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