户部尚书贪污一案审查不到三天, 便已经查封良田近万亩,铺子四百间,零零总总汇合起来的银两数目时时刻刻在变, 最后全充盈国库。
虞翎也不是看不明白,她不傻, 谢沉珣是在为圣上办事。
朝中不少官员都栽在上边, 户部内部清洗一通, 魏翘父亲因为谨慎清贫逃过一劫, 甚至升了官, 现在户部侍郎位置空缺出来,一堆人花心思上荐。
虞翎去给谢沉珣送莲子羹时, 看到他向上举荐的是一位久负盛名的杭州青天知府。
这位青天声名远扬,连虞翎住山里都曾耳闻。
她只收了托盘,安安分分站在边上,问:“姐夫最近还忙吗?”
他喝着莲子羹,正襟危坐, 开口道:“这几天都会忙。”
谢沉珣没多说, 她有些好奇,心想他做这些就是为了荐一位知府?未免太悬了些。
接下来好一段时间里谢沉珣都在忙碌,谢沉珣老师是吏部尚书兼文渊阁大学士, 当今内阁元辅章俊明,朝中一派以他为首, 是个世故圆滑的老人。
但这些都不是她该多问的,谢沉珣不常和她提起朝中的事, 亦不让她多读佶屈聱牙的书, 连给她的诗词歌赋与话本, 都是精心挑选过, 适合于女子。
谢氏走那天是个阴天,下飘飘细雨,她是心直口快的,舍不得府里两个小孩,交代虞翎要多照顾些,要真有什么事,就去问谢沉珣。
虞翎长身玉立,她柔软青丝轻垂在细肩上,牵着府里四姑娘的手,点头应下来,说自己会尽力。
谢氏轻叹了一口气,道:“你想听你姐姐的事,我倒也知道,但我在外也不常与她联系,也说不出什么,不过她和燕王世子妃交好,只是世子妃这一胎有些凶险,燕王府不随意见客,但你若是得了空,可以递个帖子去拜访。”
大夫说燕王世子妃这一胎是双胎,不能冲撞,亦不可惹她心情不畅,虞翎上次在方家被人绊倒一跤,还是燕王府的丫鬟出来指证,说付家那群姑娘们要给虞翎一个教训。
地上浇湿一片,树间飘落叶片边缘泛黄,清早凉意浓,虞翎轻轻颔首,谢沉珣刚处完事,从回廊里姗姗来迟,他面俊身挺,如芝兰玉树。
谢氏也不再和虞翎多说,又去跟谢沉珣多吩咐要照顾弟弟妹妹,她再三说要是实在忙不来,早些娶个续弦来帮他处理府里这些杂事,然后又压着声音嘱咐几句。
虞翎耳朵灵,听到谢氏的一句教翎姑娘注意分寸,谢氏说完话后看向虞翎。
她眉目美艳,只做没听到,和谢氏对视时,莞尔而笑。
姑娘家貌美气质佳,温温柔柔,今年也才十六,谢沉珣比她大上整整七岁,稳重知分寸,谢氏现在不担心他们间会出什么事,只怕有人会在背地里说闲话。
天色还早,谢二扭扭捏捏说句姑母一路顺风,谢氏又拉着他耳提面命,要他就算是有自己喜好,也不能逃了学堂。
谢氏这几个月尽心尽责,无愧谢家,谁都看在眼里,谢二也不敢反驳,虞翎看向谢沉珣,知道是有他在,故谢二不敢说多余的话,他察觉她的视线,两个人眼神似有若无般在众人面前接触,又慢慢收了回去。
谢氏这一走,侯府就相当于没了半个女主子,事情本不该交到虞翎身上,但谢氏交给她,便是信得过她的处事能力,谢沉珣又是给她撑腰那个,倒没人说她年纪轻。
追根究底虞翎只是谢沉珣的妻妹,她姐姐办事名正言顺,让她来就有些偏了,所以当初方茹听到谢氏准她碰掌家大权时,心中十分不悦。
谢沉珣出门送谢氏一程,谢二临走前还被唠叨两句,一脸蔫蔫样回了自己院子,曲折回廊清幽寂静,虞翎看一眼阴沉天色,让丫鬟送四姑娘回去,她有事要先问问谢沉珣。
秋雨绵绵若京中态势,宫里反应快的只有二皇子和四皇子,方家大抵是提前得过什么风声,早早便有所准备,往空缺位置塞了些方家人,皇贵妃则还是不高兴,她到底是为虞翎提前备了出场风头。
虞翎安慰过她说自己不喜欢太过引人注目,她这才作罢。
宫里有宫里规矩,侯府也有侯府规矩。
虞翎闲暇时最爱除了看书写字,就是摆弄些花花草草,府里的丫鬟们知她现在是半个主子,以后甚至还是四皇子妃,也不敢得罪,巴结得紧。
谢沉珣送谢氏出城门,回来时便见虞翎在和几个丫鬟修剪盆精致菊花,丫鬟围着她。
她坐在湖边亭子里,听人说话时习惯侧头,这样刚好能让人察觉她的礼貌,天生的会亲近人,笑起来时宛若莹洁纯真的娇兰,漂亮侧脸挑不出任何瑕疵。
她对谁皆是如此,不怀杂念。
虞翎远远看到谢沉珣站在回廊下看她,只对他示意一声自己有事去找他,随后慢慢放下剪子,让丫鬟们搬花下去,又转头让自己的贴身丫鬟也过去,挑几盆应季花,送去佛堂。
侯府下人们多数都畏惧谢沉珣,见他在时还后背发凉,连连忙忙退下去。
地还是有些湿的,她纤细手指轻提起裙摆,莲步曼妙,从亭子里走过来,只站在台阶下抬头看他,喊他一声姐夫,问道:“姐夫有空吗?姑母走之前和我说了些事,我想问问你。”
他身着干净白衫,简单素净,清俊脸庞肃冷,侯府里最高大的男子是他,和他站在一起时,总容易被他的强势压得抬不起头,但虞翎却好像总察觉不到这些,她对他的依赖远大于对害怕。
雕梁画栋精美绝伦,侯府底子丰厚奢贵,虞翎管的账册只有府内和底下庄子事宜,至此已是远非常人能比,其余大头都在谢沉珣手上。
他微微颔首,让她跟上来。
虞翎细手放下裙摆,慢慢走在他身后,窈窕身姿幽香淡淡,她道:“姑母同我说如果二公子实在是不想去族学,便让我和姐夫商量商量,看能不能让他直接跟着姐夫。”
她就相当于跟在谢沉珣身边读书的,只他过于忙碌,又避虞翎不见,所以她才渐渐少去寻他,唯独是谢二没她爱读书,教起来没她简单,所以谢氏让虞翎看看再做决定。
谢沉珣大手背在身后,男人劲腰精瘦,宽肩清厚,道:“他既有喜好,强求不得,府里会给他请新老师。”
虞翎步子轻,似乎正在细细寻思他的话,又觉得他所说是最好的,道:“姐夫说得也好,姑母只说别让二公子太松着,如果实在是管不住,就一切听姐夫安排。”
她养了懂事规矩性子,处起来很舒服,声音娇媚,温温和和,谢沉珣道:“姑母让你管着,若有谁冒犯了你,来告诉我便行。
长廊边的庭院有小厮在扫落叶,穿过院子拐两个廊角,再往前走几步就是谢沉珣的书房,虞翎答应下一声,又慢顿下步子,轻道:“我便不去书房打扰姐夫了,今天私下邀了四皇子,想让他给我姐姐上柱香,若姐姐知道他愿意来上香,定是觉得我日后过得好。”
她似乎还记得以前谢沉珣忙的时候不想见她,不敢多去打扰,阴沉天色飘着毛毛细雨,淋在人身上都不一定能发现,他沉冷肃漠,宽大身影比她高上许多,她是娇弱少女,身量这辈子也不比他。
“上完香后来书房一趟,”他走下台阶,开口说,“我给你两本字帖,只能在书房习。”
周围寂静没有下人经过,寻常字迹练过便罢,没必要专门去他的书房,虞翎愣住,一时惊道:“是学姐夫的字吗?可我力气不够,写不来姐夫的飘逸俊美。”
他开口淡道:“多练练。”
虞翎喊他一声姐夫,谢沉珣站在原地,回头看她,她提裙走快些,去抱他精瘦腰身,常人这时都该受到冲撞往后退一步,只他步子稳得不行,一动不动,下意识揽住她的腰,虞翎高兴道:“多谢姐夫,多谢姐夫,若姐夫准我,我会多去练的,不会让姐夫失望。”
她的手没力气,即便学了也写不来他的形神,可她好像怕他误会,又补充一句:“我只会在姐夫眼皮子底下写姐夫的字,不会让有心之人看到。”
谢沉珣刚应下一声,虞翎就踮脚抱住他脖颈,嘴唇印下好几个唇痕,她是高兴过头,道:“我真的很喜欢姐夫的字,姐夫最好了。”
虞翎从一回京起就想学他的字,几个月后仍未是心心念念,被他批过之后才黯淡放下,她的喜欢不是作假,薄唇温热得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