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六十二:求画
未到卯时,李思俭就起床更衣。他用青盐块擦净牙齿,带僮仆出了门。玄都的天还没亮,仲春清晨雾重,没走几步,衣服就开始发潮,不过此时的春风倒是清凉,也不让人觉得有多难受。
自从乞骸骨后,他就不再上朝,已经十多年没起过这么早。此时看着雾里那些晨灯,忽然又感到精气神十足,似乎一下年轻了十多岁。
他经过东角楼,便到了龙津桥,这儿的杂嚼种类丰富,各家商贩售卖煎羊、鱼头、野狐、鸡碎、炙猪皮,卖到晚间三更方止。但只需等到卯时前后,这些食店又陆续开张。
在龙津桥匆匆用过早膳,便往北去。到高头街北的界身巷里,找到呵欠连天的掌柜,兑来些银票,赶向半日坊。
他骑着马,马肚边垂下一个褡裢。褡裢里头,放着一方素来不舍得用的听潮石砚,此砚是灵物,能聚水气,磨在砚里的墨放多久都不会干。除去砚台,还有一套上好的画笔、洒金笺和彩墨,都是经年的收藏。
这时天还没亮,玄都城上的一勾冷月还未坠下。但想到昨夜的事,李思俭仅剩的一丝困意便被一扫而空。昨夜那些老画师盯着李蝉离去的背影,就跟年轻男人见了教坊司的魁似的。
他骑马进入半日坊。僮仆找行贩问路归来,远远指向微茫晓色下的洗墨居,李思俭脸上浮起笑容,双腿一夹,坐下那匹马从容踱步,他哼道:“风云太平日,正骅骝欲骋,鱼龙将化——”
哼一句曲,他瞥眼问牵马的僮仆:“静生,小鱼龙会在何时?”
僮仆答道:“回李公,就在明日了。”
李思俭嗯了一声,自顾自低声道:“正好邀李郎去游玩……”
马快要接近洗墨居,李思俭就下马步行,走到洗墨居外临街的大槐树下,忽听到一声轻咳,李思俭一个激灵,看清了树后的刘建睨,好一会儿才缓过一口气,质问道:“你怎么在这?”
刘建睨手捻山羊胡,瞄向李思俭的家仆手里那沉甸甸的褡裢,暗道不妙,反问道:“那你怎么在这。”
刘建睨身后的黑暗里又传来一声问候:“思俭也来的这么早。”
又一个老头从刘建睨后面冒出来,是出身翰林图画院的赵泉,对李思俭拱手。
李思俭借着灯笼的微光,都能看到对面二人眼圈发黑,他张了张嘴,喃喃道:“你们两个,你们两个……”
刘建睨说道:“你不也是?”
三人相视一笑,却都不动声色地向洗墨居门口凑近了几步。
李思俭看了一眼洗墨居紧闭的门,压低声音:“就咱们三个?”
“那边还有。”刘建睨指了指街边。
街边乳酪张的店子前边,一个吃酥饼的老头回应三人的目光,遥遥拱手。
“诸君真是,真是……”李思俭哈哈大笑,心里却吃了苍蝇似的难受。这些老东西一把年纪,也算是有些身份的人,怎么一个个都没了半点矜持,一大早就到人家门口候着。他尬笑几声,又正色道:“就咱们四个来了?诸位没有走漏消息吧?”
“自然没有。”刘建睨压低声音,“不说别的,曹总管事前也叮嘱过了修画的事不能透露出去,事关圣人威严,谁敢多嘴?”
“还好,还好。”李思俭松了口气,便吩咐僮仆去边上拴马,自己在洗墨居门边静候。
等到天渐渐亮了,洗墨居也没有半点开张的意思,倒是经过半日坊的人,见到洗墨居门口的几个老头,投来了一些好奇的目光。
几位画师是丹青名手,经过的人多了,很快就被人认出身份。有人好奇地停下,想看看这几个老头在等什么。有心的人打量洗墨居的牌匾,瞧出了几分端倪,便也跟在李思俭等人身后等待。
只是那张店门直到日上三竿也没开,人倒是越聚越多。撮弄杂艺的人见有人扎堆,便跟着过来,上竿、打筋头、装神鬼,玩儿幻术。
一时间,又引来了不少人。
洗墨居外的清晨,竟变得格外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