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3章 祝福

在绝对的黑暗下，时间与空间都被模糊了，就像置身于另一意义的永恒里，在这里所有的事物都被定格，永远不会质变，美好会被留存，痛苦也将得到冻结。

漫步在这无尽的长夜里，四周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到，可诡异的是，明明毫无光芒，但洛伦佐仍能清晰地看到，站在自己身旁的华生。

旅途好像没有止境，洛伦佐也不清楚自己究竟走了多久，但他并不觉得单调，反而很享受这一切，因为他正和他的朋友在一起，这么看来黑暗也不再可怕。

但他又明白，从那间小屋里走出的他，已经不再是那个天真的男孩了，有些事他该知道，也应当接受。

所以也是时候结束了，洛伦佐转过头，对华生问道。

“要休息一会吗？”

“休息？也好。”

她点点头，同意着。

华生挥了挥手，黑夜被劈开，露出了晴朗的夜空，群星璀璨，宛如倒置在天际的宝石。

冷彻的寒意掠过，脚下的大地蒙上了一层灰白的积雪，阵阵滚动的寒风间，华生坐在了长椅上，还顺便为洛伦佐扫空了落在上面的积雪。

“没有什么可是的，洛伦佐，你还有重来的机会，但我不能，我太靠近升华尽头了，哪怕我就此幸存了下来，在千百年后，我依旧有可能变成新的道路，令这黑暗的命运再次轮回。”

光和热吞吐着邪异，刺啦的气泡声不断，好像黑暗在此刻也拥有了实体，正被烈火灼烧、崩塌。

华生的声音逐渐空灵了起来，有什么东西在崩塌，在黑暗里、悄无声息。

“洛伦佐·霍尔莫斯。”

他能听到凄惨的嘶吼声，某种怪物在嚎叫，它不甘地抓挠着地面，试着留在人们的噩梦中，但遗憾的是它做不到了，时隔千百年，他们终于替旧人类补全了这最后一剑。

他知道华生要做什么了，那是个可怕的、不可告人的秘密，哪怕深埋在心底，也会在午夜时分惊醒。

华生的语气温柔了起来，看着面无表情的洛伦佐，她接着说道。

万千的荆棘从地面凸起，就像数不清的手掌，试图拉住洛伦佐，令洛伦佐的暴行停止，可这都无济于事，他是暴怒的魔神，现在没有什么能挡住他了。

“救世主也是需要被拯救的。”

洛伦佐感受着最后的温暖，耳边响起华生的轻语。

“说来，我们很久没有这么真诚地谈心了，说不定这也是最后一次了。”

“我有着趋近于罗杰、劳伦斯的力量，甚至说，可能因为一直保持着幽魂的形态，没有固定的躯体，我对于【间隙】的操控，要比他们还要得心应手些。”

说到这，回忆被勾起，那是些糟糕的回忆，夹杂着海风的味道，洛伦佐想了想，补充着。

恢弘的圣歌奏鸣着，无形的圣灵们一同讴歌着新世界的到来，它们喜极而泣，万众狂欢。

他就好像在期待着什么，期待某个落下的巨石砸在自己的身上，把自己变得血肉模糊，好以此逃离这糟糕的现实，但华生的祝福好像又真的起效了。

“那你害怕吗？华生。”

“我……我一直不知道该如何跟你讲这些，我觉得只要行动就好，反正只要死了，就不用担心这些事了。”

炽热的脚步声在靠近，最后它站在了洛伦佐的身旁，和他一起俯视着身下幽邃的深井。

华生没有否认，她说道。

“那么你呢？华生，你从那一夜里走出来了吗？”

能听到一阵女声的轻笑，从未有过的轻松，让人嗅到田野间的芳香。

“很遗憾，洛伦佐，总需要有人结束这一切……”

它们叮叮当当地落下，将那些试图绞杀洛伦佐的荆棘尽数斩断，与此同时，执焰者的身上也迸发出了耀眼的火光，那是远比洛伦佐还要炽热的烈焰，一瞬间仿佛真的有颗烈阳诞生在了这漆黑的地底。

血雾被卷起的风压驱散，新教皇只能看到一团炽热的烈火，随后长矛将他完全贯穿，残破的躯骸被钉入浓稠黑雾里，直达升华之井的上方。

洛伦佐笑了两声，遗憾的是，他这次实在想不出什么有趣的烂话了，心情也无法继续轻松，仰起头，望着星空。

他本可以不用面对那些事的，她本可以将一切束缚撕碎，令灵魂彻底解脱。

“因为有些事，需要你自己走出来，洛伦佐，”华生平静地说道，“我觉得这是个不错的机会，让你和你自己和解。”

“你一直被困在那圣临之夜里，哪怕找回了真正的自己，你依旧对过往恋恋不舍，不是吗？”华生说。

他坦然地接受了自己的死亡，平静地落入无际的深渊里。

说出来的感觉真不错，就像洛伦佐说的那样，华生把这些秘密藏在心里太久了，久到她自己都快忘记，自己本是可以和他人沟通的。

“你知道该怎么做的，一开始你就知道。”

华生突然转过头，注视着洛伦佐，仿佛要将他的面容刻进灵魂般。

洛伦佐愣住了，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握了握残破的血肉，回敬道。

洛伦佐喃喃道。

“这样吗？那为什么你不直接把我从幻觉里拯救呢？”

洛伦佐站在升华之井的边缘，那些攀附在他身上的荆棘也干枯成了灰白的硬质，轻轻地扭动便能挣脱。

混沌与漆黑自升华之井下溢出，填满了整座静滞圣殿，可在这难以触及的黑雾里，逐渐有辉煌刺目的光芒闪现，光芒越发炽热，由摇曳的火苗，迸发成了灼热的白昼。

可洛伦佐不能继续逃了，就像到了结局的故事，一切都抵达了终点，无路可退。

无尽的幽魂哭嚎着，可还是被一点点地驱离，乃至完全【放逐】。

但我做不到，我是属于这里的，我已经离不开了。”

对此，华生露出微笑，伸出手抱住了洛伦佐的头，将他搂在怀里。

听到洛伦佐的问话，华生沉默了，她一言不发。

身下的冰面开始崩塌，卷积的狂风掀起了重重暴雪，宛如末日般，几乎要将一切吞没。

洛伦佐还想说什么，但被华生打断，她抬起手，按在洛伦佐的嘴唇上，认真地说道。

他当然清楚这一切，也明白华生为什么让自己从小屋里走出来，洛伦佐什么都懂，但就像惊慌失措的孩子，更多的时候，他不想去面对，只顾着亡命奔逃。

“我和你不同，我至今也没有走出那一夜，我就像个穿越了无数岁月的幽魂，我的朋友都死在了那一夜，除了你以外，眼下的世界对于我而言毫无意义，没有丝毫的联系。

怀里的身躯微微颤抖。

世间万物归于一体，化作茫茫的灰白与苍茫的混沌。

新教皇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身影，他被荆棘重重包裹着，疲惫不堪，满是伤痕。

静滞圣殿剧烈地颤抖了起来，摇摇欲坠，尘埃与碎石，和那灰白的雪一同坠落着。

“我想我会难过很长时间，可能是几个月，也可能是几年……但伤口总有愈合的时候，不是吗？”

洛伦佐问道，他想多说几句，仿佛只要烂话不断地延续下去，那么她就会一直陪在自己身边。

圣灵的话语自执焰者的口中响起，它身影残破佝偻，可熊熊烈火又将它衬托的无比高大，仿佛它在某一刻化作了钢铁与烈焰的灵体，从故事里走出的天神。

洛伦佐和华生对视了一眼，忍了两秒，然后笑了出来，调侃旧友，确实是个不错的环节。

洛伦佐坐了下来，四周静悄悄的，这个寂寥的世界里只有他和华生，这是独属于他们的世界。

金属的震鸣迸发，残破但依旧锋利的铁羽刺出，断臂的执焰者最后一次地挥动了羽翼，将自己所有的剑刃，一同齐射。

华生叹息着，她也怀念着过往的一切，远比洛伦佐的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