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惊鸿一笔（七）欲幻
那是，拜师后的第三个年头。
上官婉儿也没察觉自己这几年是如何过来的，感觉每日的情形都差不多，每日都是在这山林间感悟、修行，每日都是为了一口饭食添柴烧火。
有变化的，是她的个头与身段，还有那接连不断的感悟。
豆蔻年华忙习武，及笄之年静修行。
溪水畔，竹林间。
阳光斑驳，鸟语不断。
上官婉儿持着那杆铁笔起伏跳跃、辗转腾挪，时而笔走龙蛇，时而点出万钧笔力，笔尖留下道道划痕，身周泛起层层云雾。
待她身形停下，判官笔轻轻划过，周遭云雾瞬间凝出了一幅诗词，但每个字迹尚还模糊、那些气息就已消散。
没办法，功力尚不到家。
轻轻呼了口气，上官婉儿跳去一旁青石上打坐，判官笔横在腿上，闭目凝神静静体悟，不觉林间阴影的变化。
“晚了。”
老人缓声道：“调息去吧，仔细体会。”
“爷爷我不要！”
婉儿在旁看了一阵，道了声：“我去外面走走。”
“爷爷您去哪呀！”
“没想到，我还收了个天赋不错的弟子，”老人缓缓叹了口气，“你今后的成就，应当是在师父之上。
老人也是气乐了，将烟袋一方、绑紧了袖口和腿管，缓缓吸了一大口气，有些萎缩的身形竟散发出逼人的威势，竟有了一点雄壮之感。
牧童仰头大喊，言语中满是惧怕。
老人瞬间破功，转身冲过来，一把将吊坠夺了回去，骂道：“这是你师母给为师的定情信物！你什么时候从为师脖子上摘下去的？”
这似乎是某种阵势。
“爷爷？”
婉儿右手也慢慢抬起，捏着一只长命锁吊坠，禁不住眨眨眼：
“师父，您怎么还戴这个？”
牧童也已长大了些，摆脱了那个‘小’字，但性子却越发懒散，躺在牛背上，郁闷地嘀咕了声：“师姐，我果吃完了。”
直到。
婉儿顿时挺胸抬头，拿了根竹筷串起简单束起的长发，绑紧了袖口，一袭薄裙长裤，脖颈白皙凝脂，身周又有淡淡气息环绕。
为师如今能教你的，也就是笔法了。”
林间竹叶一阵颤抖，上官婉儿面色大变，身形连忙向前俯冲，躲开一旁飞射而来的箭雨，正前方忽有寒光袭来，两把大刀一高一低划来。
若想在红尘逍遥，清浊都不免沾身。”
牧童反手抱住老人胳膊，急道：“您可就我一个亲孙子！不会也让我进去吧！”
可，眼前仿佛又出现了一幅幅模糊的身影。
老师父坐在门槛上嘬着旱烟，婉儿换了身宽松衣裙，站在院中的长桌前，提起细笔，打量着面前的笔帖。
牧童挠挠头，上下打量着面前的果供应机关人，嘿嘿笑着：“爷爷说了，老弱妇幼，咱们这里可是全占了。”
这里的人民，生活就是如此简单。
“师父，弟子……”
“哦。”
“怎么能平手！”
“去找村里的神医聊聊天，你记得把碗洗了再玩。”
师父的考验，就这般？
“就比比看，谁先点到对方后背。”
阵外的牧童失声喊道：“爷爷，你用的真刀呀！”
不多时，婉儿捂着肩头、腹部，灰头土脸地自竹林侧旁爬了出来，扭头哇的一声吐了口‘血’。
第二天一早，婉儿起床早早去修行，小牧童牵着老牛去吃草，老师父却是早早没了踪影。
“师父，这里面是什么门道？”婉儿轻轻眨眼，也有了点担心。
终是，意难平。
“若说身法，并非全凭脚力，要学会随气而动，御气而行。”
婉儿答应一声，轻轻呼了口气，睁开双眼、手腕低沉。
一旁牧童掐腰笑道：“爷爷，师姐不服呢！”
“呃，可你是女子呀。”
老人微微一叹。
“若不成器，要之何用。”
竹林间突然传来一阵砰砰砰的响声，随后便是一阵安静。
“我来！我来！”
信中还提到，有祖父的故交派人来寻，送来接济的钱银，母亲系数收下，让他们带走了长安少见的物件。
婉儿笑骂：“过几天就会有人来送，你能不能省着点吃！”
她轻声唤着，向前快走两步，但一阵夜风吹过，那老人的身影随风而逝。
“女子又如何？妇人又如何？”
牧童理直气壮地反驳着：“在我能吃果蜜饯儿就可满足的年纪不去吃果蜜饯儿，那等我长大吃这些觉得腻了，岂不是此生都错失了这般乐趣！”
时而奔走如风、只留道道残影，时而若游鱼自溪涧玩耍、瞬息调转身形，时而登高而起、抬手摘下一叶竹片，随手又将竹片掷出，贯入一旁竹木之内。
老人缓缓吐口气，走回门前坐下，点亮了烟锅中的烟叶，在那叭叭抽了起来，许久没说话。
老人哼了声：“明日午后，你们两个一起去竹林，为师让你们知晓知晓，自己到底有几斤几两。”
老人那慈祥和蔼的目光，顿时落在了牧童身上，后者的小脸瞬间煞白，扭头就要跑，却被一只铁箍般的大手稳稳抓住。
牧童稍微松了口气，又用一种满是之意的目光注视着亲爷爷。
老人抬手打个手势，用低沉的嗓音道：“请出手！”
老人负手而立，眼底无波无澜：“这般只是简单的阵势，若她都无法应对，也就不必邹虎此阵，今后去连累旁人。”
他禁不住抱怨几声：“师姐！这么晚了才回来！我都要出去找你了！”
婉儿笑道：“此地既无野兽也无匪患，担心我作甚？”
婉儿低头行礼，略微鼓了鼓嘴角。
这日，师父喊她到跟前，上下打量着上官婉儿，嘬了口旱烟袋。
婉儿低头站在那，表情略有些阴暗，不多时方才抬起头来，嘴边挂着暖暖的笑意，继续走向前。
婉儿走到老人身前数丈外，拱手行礼，随后身形突然朝左侧窜去，快若一阵风、动若御风行，一个折返手指点向老人背后。
婉儿抬起头来，眼底满是跃跃欲试。
……
绕过一片竹林，前方能见到许多掌着灯的农园，还能听道其内传来的人声与笑语。
婉儿笑道：“师父肯定是让我了。”
“唉，看她自己了。”
“确实是少有的天赋，”老师父笑道，“老夫当年练到像你这般，少说费了数年光阴，不过你还需将这般天赋用在正途上。”
‘圣上有旨！’
折一根树枝，在一旁松软的泥土写下几个字样，又将其勾画掉，晃着树枝漫步向前，眼底带着几分思索。
“师姐！饭了！”
老人缓声道：“你这身法进境，当真有些让人惊异，来，与为师比较一番。”
婉儿委委屈屈地喊了声：“师父……”
“弟子没有半点着急！”上官婉儿顿时急了，“弟子本领差得很，也想多在师父身旁孝敬。”
屏息凝神，脚下不觉踩中了某物。
婉儿好奇地看着这似乎没什么变化的竹林，只是发现了一些竹子是不正常的弯曲状，或是带着浅浅的弧度。
“是！”
一旁牧童看的目光有些呆，都忘了嗑瓜子，总觉得自己好像此前错过了什么……
她后退半步，禁不住冷汗岑岑，低头看着自己那颤抖不止的手腕，略微苦涩的一笑。
“是，师父。”
婉儿瞪了眼这家伙，后者一阵嬉皮笑脸。
老人微微一笑，右手慢慢抬起，手指捏着一根竹簪；婉儿的长发随之滑落，那三千青丝如瀑垂落的情形，给小牧童留下了深刻的童年印象。
婉儿看的如痴如醉，那牧童看的昏昏欲睡。
小牧童小声嘀咕道：“那怎么判，平手吗？”
老人撇撇嘴：“毕竟收了上官夫人好处的嘛。”
家中母亲每隔几日便会差人送来信件，也会提及诸多族中事务。
一旁牧童已坐在门槛上，嗑着瓜子、端着凉茶，差点就起来喊一声‘打起来打起来’。
黄昏时，用餐罢。
‘上官家流放关外云中。’
牧童做着鬼脸，婉儿也是气极，两人围着青牛一阵打闹，让这头老牛差点收不住踹出去的牛蹄。
上官婉儿定声应着，目送老师父缓步离开，目光满是坚定。
老人一句：“你怕了？”
婉儿应了声，擦了擦嘴角，去一旁大石上盘腿打坐。
“不必着急，”老师父不急不缓地道了句，“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