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惊鸿一笔(六)日久
上官婉儿还未来得及多看几眼母亲的背影,就被那牧童喊了回去。
“嗯哼!”
牧童像模像样地背起手,拦在门前,昂首道:“别看咱年纪小,但跟着爷爷学本领已有三五年,你叫一声师兄也不吃亏。”
上官婉儿额头挂满黑线。
屋内传来老头的笑声:“这小家伙还没学什么真本事,就学了几手杂耍,莫要上他的当。”
上官婉儿顿时向前半步,也是有心显露下自己的武道底子,左手迅若闪电地抓向牧童的衣服后领,将这孩童直接提了起来。
“你!你还敢对本师兄无礼?”
上官婉儿眨眨眼:“喊师姐。”
“是你入门晚,你该喊师兄!”
“有机会带你去镇上吃好吃的。”
此物入手颇沉,婉儿定睛看去,却是一杆铁铸的判官笔,入手有些冰凉。
老师父忽地对前打出一拳,一抹拳影绽出,转瞬化作一阵疾风,远处的几颗柳树高高的摆起枝丫。
晕眩感袭来;
虽用左手扶着右手手腕,手臂依然开始颤抖;
连带着,婉儿脸颊已满是轻汗,耳旁仿佛听到了哭泣声、厉啸声、宣旨声、诵经声,宛若身陷泥沼。
不是大事?
一个时辰后。
“她还说你提笔就会浑身轻颤,真有这般怪病吗?”
“娘——”
上官婉儿怔了下,看着那边淘米的小牧童,似信非信地闭目凝神,两只纤手轻轻画了个圆圈。
她向前慢慢推出一掌,少许气息环绕指尖,化作一缕微风在眼前消散。
被汗水浸湿的长发垂在身前身后,此刻已是有些气喘吁吁,犹自走向了院外的磨盘前,继续熬打力气。
头发丝儿般的气息都做不到。
院中奔跑的人影稍停,自是武行打扮的上官婉儿。
“咳,我们跳过一些不必要的环节。”
翌日清晨,那带着几分困倦之意的读书声中,这处农家小院已热闹了起来,有道身影在来回奔跑。
“不知道,”小牧童摇摇头,“我懂事开始就没见过。”
上官婉儿小手拍打,赶紧让这字迹消散,扭头看向门前,却见老师父已进了屋,招呼一声:
“过来先吃饭,御气、运笔,都非一日之功。”
需知,万法通根、万道归元,笔中自有万千沟壑,与你修气可同促同进、相得益彰。”
“孩子也会长大,长大就会变老,”上官婉儿一本正经地解释着,“村中的青壮呢?”
“师姐!”
“师父,这是?”
背后突然传来了关切地呼喊声,婉儿扭头看去,刚好看到那道最熟悉的身影,正快步朝走来。
……
“那,弟子冒犯了。”
其实,还有半句话,豆蔻之年的上官婉儿放在心底最深处,并未说出来。
上官婉儿向前跑了两步,又顿住脚步,眼圈红红地看着自己母亲。
站立都有些不稳,浑身都被汗湿透。
也就是自这日起,上官婉儿每天不再多打磨力气,适当地锻炼之后,便开始在山林打坐,于河涧行拳。
老人一只手抬起来,示意上官婉儿莫要向前。
小牧童得意地介绍着,仿佛自己的孩童身份颇为了不得。
“婉儿你要知道,这世上从来不缺奇人异士。”
“提笔!”
在婉儿那略带震惊的目光注视下,一缕缕肉眼可见的气息自四面八方汇聚而来,环绕在师父掌前。
母亲知道;
一套拳脚耍下来,婉儿筋疲力尽;
咚!
一只旱烟袋轻轻砸在他脑壳,这小家伙浑身打了个激灵,捂着脑壳嘿嘿笑着,瞬间精神了起来。
“师——父——”
“你比如为师的这口烟。”
老人含笑道:“这就是你接下来要学的东西。”
“婉儿,你这是怎么了?”
‘我要找他们,讨一个公道。’
自己每夜在书桌前的挣扎,母亲原来一直都在看在眼里。
她知道母亲性子是含蓄的,冲上去抱一下什么的,母亲大概会害羞的吧。
“给你的兵刃。”
武府,厢房。
老头摆手道:“你们先去河边打水淘米,我想想该如何教你,你娘可是给我出了个难题。”
“有人以武入道一剑行天下,有人在文章之中读出了锦绣山河。
“平复心境,”老人吧嗒了几下旱烟,“不是什么大事。”
“我娘她……”
上官婉儿点点头,心底告诫自己是来学本事的,没事不要乱打听,抱着陶盆快步去了河边。
……
最初习武不过是为了增些体力,可后来确定无法再提笔时,习武已不过是一句遮掩,一句让自己心安,觉得自己不那么废物的托词。
老师父打起了一套拳法,苍老的嗓音缓缓讲述着:
武大人笑了几声,言道:“这当真是一位高人,尊师不知名号为何?”
婉儿满是欢喜地跳起身来,一路带着笑声,跑动时宛若蝴蝶翩然起舞,还没回到小院就一声欢呼:
“师父!弟子做到了!”
上官婉儿坐在溪边,有些苦恼的扶着额头。
她对着远处呼喊,可云中的云并没有半点回应。
门口坐着的老人扯了个难看的笑容,随手扔出一物,婉儿立刻跳起稳稳接住。
上官婉儿颇为认真地低头行礼,面色如常地走去院中有灶台的草棚,已经开始适应这里的生活。
“这个……是。”
他道:“打我试试。”
婉儿抿着小嘴,小声问:“师父,弟子……”
言说中,老人鼻尖冒出一溜儿烟雾,在老人面前聚成了一只巴掌大小的老虎,仰头发出一声虎啸,随之化归烟雾消散。
母亲身子那么弱,年轻嫁入宰相府,成了宰相儿媳,就算流落在云中之地也不曾低下过头颅,支撑本已中落的家道……
上官婉儿轻叹了声,小脸上带着点郁闷,低声道:“弟子也不知为何,握笔便会这般。”
最初爷爷不让她进门,她就在门外跪了几个时辰,爷爷不想收徒,她就在院中跪了半天,最后差些饿昏过去。
一旁正摘菜淘米的小牧童扭头看了她一眼,纳闷道:“师姐,还是不行吗?”
些许微风吹过,上官婉儿披散的长发轻轻飘舞,那张还带着少许稚气的脸蛋写满了认真。
“自是可解。”
每次自己说想习武时,母亲都会轻轻揉自己的脑袋……
“好难,”上官婉儿轻轻吸了口气,又振作精神,“但我相信,自己定能做到!”
小牧童在旁亦步亦趋的跟着,得了葫芦许诺的他,已是认定了这个师姐。
老师父村头下棋时,她在晚霞中打着慢拳。
“无筋无骨,写来何用?”
“师姐,你到底是来学什么的呀?”
“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
老人缓声道:“你底子已经不错了,若是你一个女子都不怕身段壮实如牛,自然也是可以继续熬打。”
“当然。”
此为天地众生共藏之道。”
婉儿忙问:“弟子这般魔障可解?”
独独为了她这个女儿,为了她做出这般事。
老人笑了笑,眼底带着几分笑意,缓声道:“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先学御气之法吧,为师自会指点你踏出这一步。”
但这少女脸上带着几分得意,笑道:“师父,怎么样?”
“村里除了老人就我一个孩子。”
老人背着手站在磨盘旁,并拢双腿,面色如常,淡然道:“婉儿啊,为师要教你的,是如何御气。你且来看。”
她轻轻吸了口气,屏住呼吸,握笔若有千钧之力,缓缓沉下手腕。
小牧童仔细洗着青菜,嘴边小声嘀咕着,“我爷爷从来不收徒弟,有些人来求笔墨都会被赶出去。
“哦,”小牧童答应了声,跳起来时已没了睡意,一旁草棚下的老牛哞了声似是打招呼。
母亲是在安慰自己啊。
老人磕了磕手中烟袋,将其放在磨盘边缘,背着手向前走了两步。
“这……”
这绝非师父此前旱烟袋冒出的烟雾,似是自天地间长存之气息,自己却从未注意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