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惊鸿一笔(五)贵人
七年前的那晚。
婉儿提笔却昏睡过去后。
迷迷蒙蒙,梦中又是雨夜,耳旁传来了少许对话声。
那有些苍老的,便是镇上颇为有名的大夫,经常被母亲请来为她问诊,此次说的话也是与之前相差不多。
“夫人不必担心,应该只是受了惊吓,身体并无大碍,多调理就是。”
“大夫,您可诊仔细了?我儿为何会突然就晕过去?”
“从脉象来看确实没有什么问题,只是……令千金久居深阁、体质偏弱,还是当多外出走动,适当地增些气力。”
“那,多谢大夫。”
母亲满是忧心地叹了口气。
上官婉儿想睁开眼说句自己没事,但眼皮颇为沉重,只能听着那位大夫不断给母亲叮嘱。
上官婉儿目中带着几分纠结,想开口又咬住嘴唇。
“到了吗?”
那趴在地上的老青牛慢慢爬了起来,甩了甩牛尾,哞了半声招呼自己的子女,载着牧童、带着小牛,朝不远处的山谷村落行去。
她一顿猛练,后面几天胳膊酸疼的无法抬起;但等酸胀感消退,她又开始跟那两只木桶较劲。
一名护院要拿着马鞭向前驱赶,这青牛竟慢慢地趴了下来。
当他站起身,身形有些佝偻、双目依然浑浊,但自身就宛若与周围淡淡的雾气相融,与天地间的精气勾连。
娘也不能由着你性子了。
“打渔?”上官婉儿笑道,“若是能学一门打渔的手艺,那倒也是颇为有趣。”
她尝试了半个时辰,握笔、提笔,最后咬着下唇用轻颤的手试图写下字迹,却在落笔时抖了墨。
上官婉儿几乎脱口而出:“四十六。”
他看着上官婉儿问:“你不是要来拜我爷爷为师吗?”
婉儿母亲看着上官婉儿的怪异行径,说不担心自是假的;
但当婉儿母亲去问上官婉儿为何如此,婉儿仔细想了想,却给了母亲一个难以反驳的回答:
上官婉儿抱着碗沉默了一阵,小声道:“娘你放心就好,我没事。”
“抬呀,你们有力气就抬呀。”
母亲第一句说的是‘寻到的书法老师’,而自己新拜的老师临空写下的那四个大字,有种让她说不出的……
牧童做了个鬼脸,笑道:“你可要听我爷爷的问题?”
哐——
“娘!”
牧童顿时来了精神,“十二加三十四等于几?”
直到那天,母亲风尘仆仆地赶回家门,来不及歇息就到了婉儿房中。
这些印痕初时只是胡乱交错,看不出具体的字迹,等老头写下十数画、轻轻前推,那些烟痕缓缓飘动,竟成四个笔走龙蛇的大字:
母女两个正自说笑,车架却缓缓停下。
“嘿你这娃!”
婉儿从后面追了上来,“外面山路难走,孩儿扶你出去吧。”
“闭嘴,小姐昨天就出门了!”
上官婉儿顿时无言以对。
上官婉儿看向母亲,后者轻轻颔首,目中带着几分殷切。
她自是不曾想,云中荒芜之地,还藏着这般山水画卷。
动作麻利地摊开纸张,草草的研了墨汁,上官婉儿拿起一杆落了灰的细笔,但……
上官婉儿好奇地反问了句,身子骨已长开的她,此时身高已近追上母亲。
“给他把牛赶去旁边不就行了?”
两个护院挽着袖子向前,嘴里不断发出噪声,那头小青牛躲去大青牛身后;但大青牛恍若未闻,只是低头自顾自吃草。
上官婉儿摁住右手手腕,按‘按押钩格抵’的握笔口诀重新握笔,让自己握笔握正、握直……
气纳乾坤!
“那老头我这里也有些武之道,小姑娘有没有兴趣?”
于是,片刻后。
“我苦命的婉儿,你这是怎么了?”
老头呵呵笑着,向前迈出半步,整个人竟悬在半空,脚底距离地面半尺有余,却丝毫不会下落。
手依然在颤。
稀里糊涂,上官婉儿被催促着换了身文静点的衣物,又被拉着上了车架,几名护院骑马佩刀护在左右,赶往了云中深处。
上官婉儿无力地瘫坐在椅子上,瘦小的身子似乎已没了半分力气。
“是。”
但当他们路过后院,齐齐顿住步子,看向了凉亭中的那个有些陌生的少女背影。
震撼。
“谢谢娘。”
众人各抒己见,但很快就被管事的赶走,不敢多去围观。
也有护院禁不住高声嚷嚷:“小姐出门了!”
上官婉儿略有些不满地抱怨了句,却也没有多说什么。
为了避免引人注目,她会去一处幽僻的小院,每次都是精神抖擞地进去,汗水湿透衣背再回来。
老头顿时满意地笑了,温声道:“收人钱财,为人消愁,天经地义嘛。那就多来两车米,村里还有些老人经常吃不饱饭。”
“诶?”
桌上杂物被她用力扫去地面,一杆狼毫被她扔去了墙边。
树上的牧童向下瞥了眼,忍不住哈哈大笑,在树杈上由躺变坐,开心地晃着脚丫。
看着这两年显得年轻不少的母亲,上官婉儿笑道:
“方圆三百里的武者都被女儿打了个遍,哪里还有什么高人?”
“呵呵呵,”那老头眯眼笑着,“世外高人也要吃饭的嘛。”
她在窗台旁坐了许久,又在床榻上辗转反侧,左等右等终于挨到了东天泛起鱼肚白,上官婉儿换了身衣服,跑去了后院。
看不透,着实看不透。
上官婉儿目中没了犹豫,立刻答应了下来,向前拱手行礼:
“学生上官婉儿,刚才多有失礼,请老师勿要见怪!”
“婉儿,”母亲一旁柔声道,“这是真正的高人,莫要辜负了这般机会,你不想学武有成,今后护好咱们家业吗?”
这次却是饿的。
“傻孩子。”
“这个,或许吧。”
老头此刻双脚方才着地,眯眼笑着:“看你资质不错,是块习武的好料子,不然老头我可不会废这么大的功夫,咳,咳咳。”
路左侧是一塘池水,路右侧是块林子,他们的车马也无法绕行。
上官婉儿自车架中探头,好奇地问了声。
上官婉儿仿佛看到了一杆笔悬浮在天地间,散发着微弱却恒久的光亮。
“这个……”
两个时辰后。
——这手法,那牧童方才也曾展露。
老头含笑点头,并未再多说其他。
上官婉儿扭头看来,打量着这枯瘦老者。
“娘,这事您怎么也不跟我商量下。”
那牧童见到婉儿母亲便抱怨道:“果然是你呀,姨!爷爷让我在这等你半天了。”
可惜,烟痕散的太快,那四个大字仿佛惊鸿一现。
也只有每次夜深人静,她一次次提笔,一次次因双手颤抖将笔杆放下时,眼底的苦闷会化成一两声叹息。
姿势竟还带着一丝丝妖娆。
她便看向牧童,笑问:“令祖可是世外高人?”
似乎是心病。
“哦,”婉儿答应了声,将碗筷放下,“娘我吃好了,您也操累许久快回去歇息吧,孩儿让您受累了。”
婉儿母亲连声应着,又看了婉儿几眼,轻轻叹息,转身朝门外而去。
仿佛其中夹杂了某种天地大势,让生灵有种骨子里的胆寒,又忍不住细细观摩。
上官婉儿看了眼自己母亲,心底微微叹了声,又笑道:“既然来了,自是要听的。”
“没事,只是撞到了东西。”
“娘,这高人莫不是觉得算数是件麻烦事?”
“莫要失礼。”
为什么,提笔竟变得如此困难?
上官婉儿彻夜未眠。
但片刻后,她努力高涨起来的热情,像是被一盆冷水直接浇灭。
虽三年未曾动笔,但她这里也备了笔墨纸砚。
“还算不错。”
“是是是,婉儿大侠是大大的英豪。”
“怎么就是不行?”
“娘,咱们这是要去什么地方?”
上官婉儿小声问:“娘,真正的高人岂是用钱银请来的。”
也只有在母亲面前,上官婉儿会表现的开朗些,不想让母亲再为自己烦心忧虑。
“没想到,老头我想收个徒弟,还要露些本领。”
上官婉儿开心的一笑,让母亲安心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