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武大人手指抚过八撇胡,双眼微微眯了起来。
“进来就是,我又不会打你们,”上官婉儿笑着唤了句,“你们要收拾就去整理床铺,这些笔帖书籍,都是我不经人手的喜爱之物。”
初抵云中,她提笔便会手抖,病症长达数年之久。
机关灯盏散发出柔和的白光填满了这幢精致的小楼,也映着她如雪的肤色。
武大人抬手便打,绿袍小吏也不敢闪躲,只能苦着脸挨了几下。
她就静静蹲在那,任凭几缕长发自耳畔滑落,专心整理着木箱中的事物。
“包在我身上就行了!”
“姑娘可在我们二人中选一位,稍后沐浴更衣在旁服侍姑娘,必须要我们亲自服侍。”
她记得,那天应是艳阳高照的晴天。
小臣一琢磨,这不对啊!
入宫的上官婉儿姑娘,是云中名声鹊起的笔法大家,这名声都传到了长安城中,一幅笔墨价值不菲。
‘终归还是那字帖惹出的祸啊。’
可再去打听打听,当年上官家流放之地就是云中,上官仪有一孙女就是名叫婉儿。
这就是长安城如今当红的大臣,虽没什么实权,但凡事都能插上一脚。
武大人瞪眼骂道:“嘴上把严实点,不然就只是你这乌纱帽的麻烦!懂了吗?”
‘你这娃娃找死不成!’
过了一阵,她道:
“你们叫什么名字?”
‘婉儿,你何必如此固执?那里并不是一个会跟你讲道理的地方。’
那已是十多年前……
倒是女官们会方便许多。”
云中的风沙不曾让这份晶莹蒙尘,笔墨熏染也未曾让这份白皙退却,习武多年也多是养气御气,反倒让她更显水灵。
随手将长发束起,她走向书桌旁的木箱,蹲下身子,细细整理着被胡乱排放的笔贴。
绿袍小吏忙道:
门口又有颗小脑袋探了过来,与门内小宫女一般装束,只是生的更为秀气些、身子更纤弱些,此刻目中也有些着慌,与上官婉儿对视一眼就吓得缩脖子,忙道:
少顷,上官婉儿坐在书桌后,摊开一张宫廷良纸,取来刚得的墨锭、在砚中滴了清水,刚要动笔研磨,一旁又传来了轻呼声:
‘也对,抄家能抄出什么,可就是抄家之人说了算了。’
房门被人推开一条缝隙,一颗小脑袋凑了进来,却是个小宫女,梳着双环垂髻、模样俏皮可爱,那双圆眼左看右看,寻到了书桌旁的婉儿。
“陛下智慧绝顶,无所谓不能,未必不知道,这笔帖大家上官婉儿,就是当年那个上官家的孙女上官婉儿。”
车外传来一声呼喊,车门也被人拉开缝隙。
他壮着胆子抬头看了眼身前来回踱步的中年男人,颤声问:
她奋力疾呼,但刚喊了一半就被人捂住了嘴,拉回了被流放的人群中。
上官婉儿嘴边带着似有若无的笑意,矮身出了那琉璃质地的车门。
……
‘还不是那宰相对当朝不满,写下一幅笔帖讽刺,惹来抄家搜查,这年头,哪个大臣当得起抄家?’
吃饭的家伙事儿自不能离身。
“先不要急,什么事都瞒不过陛下,什么事都不能瞒着陛下……”
“大人,您写字的时候也会手抖吗?”
太极宫的宫门就在不远。
“大人!放着!我们来!”
接下来的流程有些繁复。
“那几个管教婆婆可凶了!”
但与大堂侧旁的小屋中,今日去长安城外接上官婉儿的那绿袍小吏,此刻正低头躬身、面色如纸。
墨韵流转,那羊角辫的女童又长大了些,换上了繁复的宫裙、板着秀丽的小脸,当着众宾客的面,提笔写下一副长卷。
“这些笔法大家,就是废墨。”
上官婉儿却只是笑而不语,靠在椅背上、看着自己写下的这两个字。
绿袍官吏忙道:
“我叫采娥,她叫采霁,都刚入宫不久呢!我是来混口饭吃,她是想以后找个好人家嫁了!”
捂着鼻子的宫女把胸口拍的砰砰作响,让上官婉儿又禁不住一阵轻笑。
上官婉儿笑而不答,运笔成势、飞白藏锋,所写却是长安二字。
没来得及欣赏太极宫内的多少景色,她就被带到了离着宫门不远的阁楼中。
上官婉儿轻声问:“大人不进去吗?”
左边女官脸上写着凶神、右边女官脸上写着恶煞,四只张开的鼻孔颇有喜感,让上官婉儿反而没了什么紧张之感。
这个上官婉儿进长安,仔细一琢磨,还透着些古怪。
上官婉儿目中划过少许歉然,连忙向前搀扶,轻笑道:“太极宫中的礼都这般大吗?”
这小宫女眨了下眼,连忙推门进来,嗓门却是出奇的响亮:
“大人您放着,奴婢来收拾就行!”
上官婉儿笑道:“研墨是静心之事,也是书写的准备,此墨与我还不熟,需我慢慢研磨。”
“怎么办?”
几名宫娥迈着小碎步赶来此处,她们穿着统一制式的长裙,能在太极宫做事自都是精挑细选出的美貌女子。
墨中仿佛韵开了少许心事。
“哎!”
不然就要去求见陛下,先一步认罪请罚。
上官婉儿轻轻颔首,似乎这般规矩是第一次听闻。
又赢来满堂喝彩,但这喝彩丝毫不离‘宰相’二字。
母亲终究……
孩童当时的小脸上满是喜悦和自得。
这采娥明显比采霁活泼许多,双手扶着书桌边缘,好奇地看着上官婉儿研墨的手法,又觉得跟自己所学也没什么两样。
绿袍小吏颤声道:“卑职位卑权微,那里能去云中查她底细,卑职此前还问过您此事,您当时喝的醉醺醺的,就说这般书法大家,怎么可能有问题。”
不过数日,忽听霹雳惊响,那些兵卫冲入了宰相府。
“事已至此,别无他法。
‘这上官家一夜落寞,着实让人惊叹。’
两位女官接连道:
“这些笔杆其内如何?笔帽可否打开给本官看一眼?”
“小人哪里知道这些,不过,这罪臣之后容貌姿色颇为出众,言谈举止也有些气度,看起来很是温文尔雅。
待华灯初上,出了浴桶的上官婉儿换上了一身素白长裙,张开手臂转了个圈,这两位女官才满意地离开。
上官婉儿手指轻轻抖了下,已是回过神来,嘴边笑意依然浅淡,熟悉地拿起了笔杆。
“你怎么就忘了查查她底细!”武大人跺脚骂着。
她自是抖过的。
“武大人,下官可是听您的命令,去城门接来的书法大家,不知她是乱臣贼子之后啊!”
上官婉儿几乎下意识起身,脚下已运了力道,却又立刻忍住,只是抬手试着努力了下,指尖与那小宫女的发簪依依惜别。
人是咱们请过来的,现在已经到了太极宫,入关文书还是本官亲自找人发过去的。
瞧这位武大人,面容也算中正,年轻时也应是器宇轩昂,只是如今被酒色掏空了身子,体型破显丰腴、面容因虚胖有点走样,再有那两撇略显滑稽的八撇胡,整个人平添几分油腻之感。
“无妨,我自己收拾便……”
小宫女顿时泪眼婆娑,捂着鼻子连忙爬了起来,委委屈屈地道:
“我帮您收拾吧,做不好事又要被管教婆婆骂,还不给吃饱饭。”
“上官姑娘?前面就是太极宫,要下来走几步了。”
“我有些乏了,今日就写这两字,帮我收拾了吧。”
“嗯?”
这绿袍小吏几乎带着哭腔:
所依凭的,就是他姓氏的这个武字。
只是并非初次握笔。
“大、大、大人,这该怎么办?”
“云中那边要不要派人去查一查?”
“本官会连夜派机关术士去关外云中,彻查上官婉儿的底细,也不知是否还来得及。”
武大人背在身后的双手缓缓攥拳。
“明天,让本官先会会这上官仪的孙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