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离梦长安 田宅
“我知。”
公孙离垂眸思忖片刻，脑中又浮现阿圆那双纯粹干净写满仰慕的眸子，一想到这双眸子会随着生命流逝而逐渐暗淡或者被折磨得失去对生的希望与勇气，胸腔似隐隐作痛。
垂在身侧的手攥紧了拳，她努力压下痛意，深吸一口气，定下心神。
“但——玉环姐姐，我会有分寸的。”
见公孙离没有退缩的意思，眸子一如既往得明亮坚定，杨玉环也不再多劝。
只是，若此事真的涉及贵族田氏，怕不是阿离一人能应付得了的。
公孙离离开后，她立在窗前垂眸思索，手指轻敲窗沿。
咚咚咚。
没一会儿，一只机关雀从梁上扑腾着翅膀飞下来，乖巧温顺地立在她指尖。
杨玉环走到书案前，取出空白纸笺，运笔行云流水，再将纸笺仔细折叠好塞入机关雀肚腹。
唯一的解释，假山内部有个田氏机关密室的暗门！
这一猜测让公孙离精神一震。
随处可见歌舞不断，随处可闻欢声笑语。
这田氏名义上落魄，但机关世家经年累月积攒下来的底蕴，着实不能小觑。
说着，二人扛着麻袋往后院角门走。
在机关师手中便是最锐利的武器！
公孙离屏住呼吸，基本能确定与她动手之人是名机关师。
当她发现田宅处处是机关，几乎称得上“三步一陷阱”，忍不住嘀咕一句“破船还有三千钉”。
错觉？
借着月色，公孙离隐约能看到角门外停着一辆外形朴拙的普通马车。
这一局面看似惊险，公孙离仍旧沉着应对。
要知道这些机关理论在外界都是千金难求的宝贝，在田氏这般落魄的机关士族家中都随处可见，可想而知其他机关士族底蕴会有多丰厚。仗着这些底蕴，难怪田氏有振兴家族的信心。
又听另一人忐忑道：“主事，小的听说有几个慈善坊还向鸿胪寺报案，这事儿……”
她拿出手札一翻，眼尖看到“黄粱梦”三个字，下意识停在那页。
绝非错觉！
这种机关世家，除了地上的宅子，大概率也会建造地下的机关密室。
“……唉，真不知道家主要抓这些贱命的乞儿做什么……”
软红十丈，明月逐人。
做完这些，她翻墙准备撤离。
时间紧迫，公孙离没来得及看账册内容，将两样东西小心收起，又将机关恢复原位。
她身披黑色宽袍，身形灵动飘忽如一抹青烟幽魂，完全融于宅院阴影之中。
马车附近还有数名护卫，她倒是有信心全身而退，但这么做于大局无益。
反倒是虞衡司那一伙人比较难缠。
随着护卫交谈声逐渐远去，彻底听不见动静，公孙离才微微舒了口气，目光借着月色落向方才差点儿踩到的地方——不愧是机关世家，宅院处处有机关陷阱，连墙头也安置了能感应目标体重的示警机关——方才那一脚若没反应过来直接踩瓷实，怕是会引来大批护卫。
其中一人左右环顾查看，再三确认：“此处无人，奇了怪了……”
不止是机关，田宅还有几队护卫彻夜巡逻，一刻钟就换一班，个个严阵以待，哪里有机关示警便第一时间赶过去。这种程度的防卫让公孙离咋舌——王公贵族之家也不过如此，更何况田氏只是落魄多年的机关世家。戒备如此之森严，一点儿风吹草动都如临大敌……
她的枫叶暗器再次与透明的机关丝相击。这次没被弹飞出去，而是在公孙离的精妙操控之下，半途改变飞行轨迹，旋转着与其交缠。一阵轻微的丝线摩擦声响起，枫叶暗器力竭垂下。
又是极其轻微的机关丝破空之声。公孙离早有准备，即便看不到做了隐形处理的机关丝，却能根据轻微的风声判断机关丝的大致位置，即便有所缺漏，也能以“霜叶舞”击飞。
这时，一股强烈且陌生的危机感蔓延全身。
失踪孩童或许被藏在那里？
思及此，她面上闪过一瞬迟疑。
只要没有强有力的铁证，无法指证他们，鸿胪寺就拿他们没辙。
靠着丰富经验以及灵动身法，瞬时闪入院内，借助假山阴影隐藏身形，同时气息内敛。
车夫的话无疑是给二人吃了颗定心丸。
没了顾忌，公孙离自然不再克制，全副心神用于抗敌。
“如此，阁下就不要怪离不客气了！”
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刚打瞌睡便来枕头。
公孙离却没了往日欣赏此景的心情。
公孙离粗略扫一眼，顿感如芒在背，冷汗瞬时炸开。尽管字迹潦草，但看得出来，书写者似想用“黄粱梦”达到控制人、将人变为傀儡的目的，还有大片令人眼缭乱的机关草图。
她这一行为在对战之时格外致命，但她却不担心，只因从天而降的青年一道气功波将袭向她的机关丝强势弹开。公孙离也趁着空隙足尖点地跃向青年身侧，二人以默契姿态迎敌。
公孙离想等他们离开在进入仔细探查，恰逢阴云散开，皎皎月色倾泻人间，她微眯着眼，注意到壮汉肩头扛着的麻袋微微动了一下。看两只麻袋的形状，里头像是装了个人……
几乎同一时刻，余光瞥见一缕银白反光，再看又不见踪影，仿佛刚才那一瞬只是她的错觉。
暗格藏着一本卷边发毛的手札，手札下压着本泛黄账册。
机关丝在他操控之下，犹如阴险粘人的毒蛇，如蛆附骨，如影随形。
飞速对视一眼，无需多余的眼神交流便能明白对方的打算。
田宅位于德安坊坊市西南角，而德安坊则位于长安城东南门附近，毗邻外城。此处坊市又以居民住宅居多，加之地势较为偏僻，人员流动不大，极大方便了公孙离的潜入行动。
“很及时，没受伤。”
她从头至尾都找错目标了？
在这一筹莫展之际，后院苑角门附近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引起公孙离的注意。
见行动一切顺利，她才暗舒了口气。
悬吊半空，竟未落地！
枫叶暗器吊着那根机关丝！
“暗中的朋友，抓住你了哦，不妨出来一叙？”
看到来人，她不由得动作一滞，脸上是无法掩盖的惊讶。
电光石火间，她心里有了打算。
说着故意将肩上的麻袋颠了颠，另一人瞧了，压低声音严厉警告：“你不想活了是吧？家主的事情也是你我能过问的？少说话，干正事，要是耽误了家主大计，你我担待不起。”
一人道：“这两日风头紧，虞衡司那边不知怎么也介入进来，我们就不敢多抓……”
“机关师还真是难对付……”
一旦被毒蛇獠牙咬中，见血封喉的毒便会顷刻注入命脉，只取性命。
短短数息功夫，她与暗中的机关师交手十数招。
这个田氏，问题果然很大！
与其他贵族世家宅邸类似，田宅的布局也是标准的左右对称格局，整体呈长方形，标准的三进大格局。前厅后院、亭台楼阁、长廊院落、机关暗道，一应俱全，排列有序。
这些乞丐流动性大，失踪或者没了性命也无人在意。
极其轻微的嗡声顺着夜风传入公孙离耳畔。
仗着敏锐灵活的身形与身法，她目前倒是没吃什么大亏，但这会儿敌暗我明，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得想个法子将其揪出来。就在她思索对策之际，头顶上方位置炸起熟悉的声音。
一人低声抱怨：“……嘶，这些乞丐真臭，这么大尿骚味儿……”
另一人猜测：“兴许是哪只猫儿不慎踩了机关，那般小幅度的示警，不可能是人干的。”
“知道了知道了。”
另一人毫不留情地笑话他：“你都说他是乞丐了，你还指望他们能有多干净？要不是你刚才吓唬他，他能吓得一泡尿尿身上？我看你这是自作自受……现在先忍一忍，别耽误时间。”
【这是……】
夜探田宅难度不算太大，但想要神不知鬼不觉潜入一个老牌机关世家的机关密道，困难度不亚于夜闯大明宫。机关密室的暗门还藏得隐蔽，找起来也是个费时费力的活儿。
却不知这话对于隐在暗处的公孙离而言，无异于往干柴上加了一把火，怒火在她胸腔熊熊燃烧，势头之强劲似要将理智焚烧殆尽。她抓着伞柄的指节微微缩紧，不得不忍下来。
她刚要跟上去，却不想那两人去而复返，又从假山扛了两只麻袋出来，来来回回一共走了三趟才搬运完毕。公孙离等了等，确定二人不会再回来，这才小心翼翼跟上去听个仔细。
半空扭转腰身改变轨迹，凌空旋身，那枚暗器刀锋堪堪擦着她的鼻尖没入地面，仔细一嗅，似能嗅到一股令人一怔的甜香。公孙离足尖轻点墙面借力，身法运转，瞬间回到纸伞附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