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岳亲王虽然棋势雄浑，虽然厚实，却也有凝重之嫌。”
武则天似乎陷入了回忆，让狄仁杰惊讶的是，司空震居然也沉默了下来，他意识到自己问的东西，或许涉及到了一些极深的秘密。
弈星不禁想起了大理寺秘阁之中的那个巨大的宝相书架，云棋台的机关比起那里复杂了何止十倍，想要摸索出机关的规律，破解天机棋盘操控长安的秘密，又是如何的困难！
王国手满是皱纹的手，不知什么时候抓着身旁的案几，已经青筋暴突：“这是我教给英国公的棋谱，那个定式……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太极宫中那张对应所有坊市运动的一座棋盘！便也成了也是长安各坊群的缩影，每当有新的坊市产生，太极宫便会利用天机棋盘，将新的机关坊插入坊群当中。”
“如今长安坊市秘图没有得手，他们才不得不走出云棋台这一步棋，让弈星能在高处俯窥长安，代替坊市秘图。同时借助云棋台摸索出操纵天机棋盘的方法。”
“开局五十步天下无敌，那么就是五十步后不好下了！”武则天瞬时了然：“你们是觉得，弈星若学的是王国手的棋，五十步后，便有些难了？”
一个面有虎纹，穿着短打的青年正在给船上的舞姬加油助威，一看就知道是资深粉丝。
武则天却笑着摇头：“李氏皇朝想要将长安变成武器，但他们还没成功便被推翻了！朕登基也有这么多年了！如何还会保留他们的疯狂想法。这些年，李氏对长安的改造，已经被我慢慢抹去，如今长安是为河洛子民，为长安百姓遮风挡雨的‘家’，就算是李氏复生，也不可能再将长安变成武器了！”
吴侍诏有些迟疑，但看着女帝明媚的眼神，也不敢隐瞒，直言道：“陛下，依我复盘这扶桑小王子的棋谱来看，此人论起棋力，多半在中盘纠缠之际发力，尤善于斗杀，如此自然是前期棋势更厚为好。而弈星这般大刀阔斧斩下，如是前期不能积优势为胜势，到了中盘，高岳亲王棋势已成，便冲不动白棋的根基了！如此优势也等若没有，再斗力厮杀……”
在他的脑海中，此时云棋台上的一枚枚棋子化为卦象。
“天机棋盘？”
司空震在长安之中威望极高，一直主张要用雷霆手段守护长安，与狄仁杰维护律法，法无禁止则不纠，润物细无声的建立秩序的手段，一刚一柔，一威一王，堪称长安双国柱！
能让这两人如此重视的，定然是一个关系长安根本的秘密。
狄仁杰在赶往太极宫的路上，甚至看到了长乐，平康坊的船，在沿着经络缓缓向着太极宫驶去，他不禁按着太阳穴，越发头疼今日的安防工作。
王国手不屑道：“你这棋力还不到我三分，臭棋篓子，没救了！”说着，就要拾起棋子。
扶桑小王子高岳秀策已经和使节团一起上殿，面见了女帝，高岳秀策依旧穿着黑白二色的狩衣，只是脱了冠，已示对陛下的尊敬。
倒是身边的王国手，看着那样的棋，神色却有些动容，他微微张嘴，口中发出微不可查的颤音道：“那个孩子，那个孩子还记得我啊！”
狄仁杰点头道：“臣也是如此想的，此次来面见陛下，只是有一事不明……”
“除非有人能找回太古遗迹的旧‘钥匙’——破晓之心！但这又怎么可能……”
“而且，这般棋形，却叫我更为忧心。”
这里是一处更大的天机棋盘！
狄仁杰悄悄退往女帝身边，压低声音，耳语数句。
好在明世隐和索元礼，已经做了足够多的准备工作。
看着云棋台上落子如星辰的少年，狄仁杰心中涌起一阵欣赏和叹息：“这个少年，若是不是走错了路，该是如何耀眼啊！”
涌入太极宫中的长安市民，进入了高台两边的看台，也能清晰的看清这个巨大的棋局。
但现在，狄仁杰似乎能看出弈星的思路和棋理，代表着弈星的棋道从天空中不沾任何拘束的星辰，落入了人间。
此时，女帝身边的石侍诏轻咦了一声，吸引了武则天的注意。
如此一来，诸多侍诏国手复盘之际，自然认为扶桑棋道攻杀猛烈，自居下风！
狄仁杰历经海池索元礼与弈星的巅峰之战，眼力也有所提高，看着弈星的开局棋路，他微微皱眉，显然也看出了其中王国手的味道，完全没有海池之战时，天马行空一般不拘束，和那种让人窒息的强大。
弈星的心中十分冷静，昨日海池中掀起的波澜，似乎都平复了。
弈星睁开了眼睛，那一瞬间，在太极宫前一直凝神观察他的狄仁杰也瞬间读懂了他的眼神。
司空震缓缓点头道：“如此，足以作为证据，给他定罪了！”
“那一日，若是没有之前的优势，胜负未尝可知！”
随着少女出场，周围的气氛更是热烈，大家都呼喊着舞姬的名字。
很快这艘船就击败了对手，继续缓缓驶向太极宫。
“纵横十九道，三百六十一个方格的阴阳变化！一共是三的三百六十一次方种答案……你能穷尽吗？”弈星这样问自己。
王国手正色道：“弈星的棋力，已经远胜于我，即便是开局五十步，也胜于我！余下那整盘棋，更会胜于我。他已可让天下一先，定能取胜！”
从天元落子，一共一十九步的变化渐渐浮上弈星的心头。
“成功了吗？”
“慢着！”英国公掏出了一个小本本：“我先把棋谱画下来，留着教我儿子！”
这一刻，明世隐传授的卦象变化，索元礼教导的机关之术，还有弈星自己苦苦追求探索的围棋之道，束缚了这无穷无尽的变化和可能，将天机棋盘的秘密，揭示无疑！
石侍诏连忙道：“不敢，陛下，实在是……”他微微咬牙，叉手道：“实在是弈星这几步棋，颇有王国手开局五十步天下无敌的味道。”
神秘组织谋划的天机棋盘，需要几种不同的钥匙。
…………
弈星心中淡淡道。
“索元礼……”狄仁杰出离的愤怒了。
但无论什么，都无法改变他求胜之心。
此为定音琵琶，长安除却是机关之都，亦是歌舞之都，宫中民间都极爱音乐，歌姬伎部往往有数十上百人，各持乐器。想要将这些音乐和谐融汇，便需要有定韵引导者。
意为“奇数则己方执黑，反之执白”
长安之棋，讲究韵味深厚，棋形好，有国手甚至以棋形好坏定高下，若是棋形太坏，凭蛮力胜之，也尤为不耻，贬斥为市井彩棋路数，不入殿堂。
“而陛下登基之后，一改李氏皇朝时期对长安各坊的压制，鼓励坊市自治。”
“不过如此！”
狄仁杰张抬头看去，发现是两座船正在并肩行驶。身旁有人议论道：“据说宫中的新坊生产了出来，长乐平康两坊准备搭台斗技争夺新坊，恰逢陛下开放太极宫，又有少年国手迎战扶桑王子。因此，双方便约定借此机会一战，斗技夺坊！”
说着他连连摇头，显然是有些不看好。
王国手站在狄仁杰的身边，是被扶桑小王子击败的三位侍诏之中唯一前来观棋的，但狄仁杰则知道另一个原因，探听消息的元芳昨天回来就告诉了他，昨日王侍诏拜托了其他两位侍诏不要来观棋。
他唇下的两抹短须打理的极好，已经没有三日前醉酒的狼狈。
“因为他只有皮囊是我的，骨子里依然是自己的棋路，看似大刀阔斧，一板一眼之下，却是不拘一格，却又别具一格！他的棋，精微之处，让我想起天上的星辰，但骨子里，却是法度严谨，用的是阴阳之理，术算之道。”
“这就是长安坊市生生不息的原因！”
长安百姓看来已经将这场棋局当成了一个小小的节日，期待着弈星能够扬我国威，击败那‘嚣张跋扈’的扶桑使节！
这些道理对于弈星来说，犹如呼吸一般……
如果说狄仁杰在女帝登记之后，率领大理寺维护秩序，执行律法，稳定了新生的皇朝，是武则天的左膀，那么司空震就是和武则天携手建立武氏皇朝的真正元老，也是武则天的右臂。
但他隐隐约约有几分清楚，想要阻止这场棋局，已经绝无可能了！
大理寺只能在此核验身份，审查是否准许士民入宫。
两人推推嚷嚷，又重开了一局……
“我开局五十步，从来一气呵成！你就算不相信我，也要相信高岳秀策吧！若是弈星真的只是模仿我那么简单，他为什么下的那么慢？”
弈星闭上眼睛，好像在思考棋局，但他的脑海中渐渐勾勒出云棋台复杂的机关，将索元礼教给他残缺的部分一一补齐。每一步棋引起的机关变化，将复杂体系的大致结构推算了出来。
狄仁杰微微低头道：“臣，正在调查。”
武则天转头笑道：“哦！是何事难倒了狄卿，要来问我？”
唯有这几种力量同时到达一个极高的造诣，才能破解天机棋盘。
“你不也看出来了吗？”他瞥了石侍诏一眼，似乎怪他报喜不报忧。旁边的武则天笑道：“两位爱卿在打什么哑谜，莫非是要朕去猜？”
“弈星的身世与当年英国公案有关，那场冤案究竟有什么内情？让王国手，为了那个少年如此舍下颜面？不惜为他掩盖犯罪事实。”
狄仁杰感觉这些线索混杂在一起，就差一个解开所有谜题的线头。
武则天摇头失笑。
狄仁杰对此心知肚明，王国手是在担心，其他两位侍诏会从弈星的棋路上看出什么。
“人力有时尽，毕竟以人类的算力，是无法将死活算尽整个大局的！”
这样的歌姬往往是技艺最为出众者，可以名动长安。
云棋台的一部分机关显露在外，齿轮、传动和转轴构建了一个异样美丽的棋盘。
他转身朝着武则天下拜道：“陛下，请加派人手看守天机棋盘。由我监视弈星，截获棋谱。”
琵琶声刚落，就有许多长安士民在两旁的连廊、楼阁之中探头出来，高声喝彩。
“胜于什么？”狄仁杰在旁边诧异道。
长安士民，或是骄傲，或是震撼的看着这壮阔的机关坊，心中不禁涌动着身为长安子民的自豪。
司空震有些诧异，但还是开口道：“的确如此！七日前，宫中的阴阳家便推算长安或有新的机关坊诞生，乃是一座娱乐机关坊，已经由长乐平康两大坊群议定，以今日的船斗技，决定新坊的归宿。”
长安棋道，执白者先行！
因为此番下的并不是快棋，所以当先的二十手棋，双方便费了将近一个时辰，如此下去，这盘棋几乎注定要下到晚上。狄仁杰敏锐的注意到，似乎是弈星在把握着棋盘的节奏，故意将这局棋，拖延到他需要的时间。
狄仁杰心中思忖道，若是如此，弈星留手之下，很有可能中盘就小负于高岳秀策了！
司空震微微挑眉，犹豫了片刻，看了一眼御阶上的武则天，见武则天笑道：“无妨，朕信任狄卿，就如同信任司空卿一样！”
此时女帝才缓缓开口道：“也是你的提醒，朕才想到云棋台居然与那一个秘密有关。狄卿应该知道，长安是一座机关之城，机关的一切奥秘，都在于变化。所以长安也是一个可以‘变化’的城市！机关坊市可以调整移动，奚车和窗运行在经络之上……乃至整个长安，在必要的情况下，都可以化为一个巨大的‘武器’！”
少年的神色依旧冷峻，平淡从容间，看不出任何波澜。
“但长安并非一家一姓的长安，而是居住在这个城市中所有人的‘家’，我们早已不愿再将自己的‘家’作为武器了！所以，司空大人才和我一起推翻了李氏皇朝！”
“论起来，还是弈星的棋形更好……果真是国手出少年啊！”
“不过狄大人所说的神秘组织，图谋不小！既然弈星与神秘组织有关，那就在棋局结束后，将其拿下便是！”
“昔年，李氏皇朝产生了巨大的野心，他们想让长安这座强大的武器复苏！”
那时候，狄仁杰甚至连分析棋局都无法做到，若是出言说自己的思路，只会干扰索元礼。
“神秘组织的计划必定还有我不知道的部分，但我只需要抓住两颗棋子，便能制住你这一整局棋，一是你这枚处于众人目光之下的白子，二就是那个必须潜入天机棋盘附近，执行计划的黑子……”
狄仁杰抛下弈星，向着天机棋盘所在的玄机殿而去。
在不算太远的地方，太极殿前的广场上传来阵阵音乐之声，殿中的宴会已经将要开始，司膳们流水一般的将佳肴送上去，棋局已经延续了两个时辰，天色渐渐暗去，虽然云棋台上灯火通明，无论是下棋还是观棋，都不受影响。
但人总是要吃饭的，不久之后，陛下便会命令封盘，让两位棋手稍事休息，用过晚膳后继续，那时候，应该也是弈星给他的同伙传递消息的时候。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