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弈动长安 第十二手 官子

今日的长安实在是热闹非凡，弈星乘着奚车和明世隐一同前往太极宫，一路上都是盛装出行的长安士民百官，从朱雀大街到春明门，都有奚车船正在朝太极宫而去。

弈星甚至看到了载着扶桑使节团的船。

高岳秀策就站在甲板上，凝视着这座伟大的城市，不知在想些什么。弈星乘着奚车与船擦肩而过的时候，高岳秀策也回头注意到了他，两人微微点头，交错而过。

此时负责太极宫外围警戒的，是大理寺。

在狄仁杰的严令之下，大理寺人员尽出，除了留守大理寺的必要人手，其他人早早地已经把整个太极宫清查了一遍，在各处布置警卫，开启宫中的机关，力求万全。

此时神秘组织失去了索元礼，就少了一个能够破解机关的人，这些机关可能会给神秘组织带来巨大的麻烦。

今日的棋局，已经通过长乐、平康坊传得沸沸扬扬，因为陛下开了夜禁，甚至有长乐坊的楼，舞姬们要趁着整个热闹，在太极宫比试才艺，斗技斗舞，已经取得了陛下的同意。

届时，太极宫开放，任由长安百姓观棋，太极宫中不知有多少人进进出出，大理寺不能和平时一样，将闲杂人等隔绝开来，只能守护某些要津，尽力保护太极宫，防止有人借机闯入某些机要秘处。

长安少年与东瀛棋手一战，已经传遍长安。

关于少年弈星击败棋侍诏，赢得陛下考验，得以迎战扶桑小王子的传说，更让人们的好奇心无可遏制。俯视全城便可看到，人流从各坊市零散的向着朱雀大街涌来，最后犹如万川归海，汇聚成人潮，一直来到太极宫前，等待宫门大开，便可涌入宫中。

“他的棋似乎在模仿着某人，但又无法超离于自己过去的痕迹，这种棋路抛却了许多棋理的饰伪，窥见了围棋的本质是死活和官子的道理。这是他得以战胜三位侍诏的原因！但这般精于算死活，棋势和大局上便有缺憾。”

这时候狄仁杰突然想起路上那些争奇斗艳的船和路人的议论。

他言语中的笃定和欣赏，让狄仁杰不由得也有些相信了他的判断。对此狄仁杰更是沉默，只有他知道，弈星出去对弈之外，还分着一部分心，在试探云棋台的机关运转规律。

“天机棋盘！”

“为什么会这样？是海池一战，元礼逼他弃子乱了他的心，让他无法在下出那样天马行空的棋……还是为了不暴露身份，根本不敢用自己的棋路？”

…………

狄仁杰震惊道：“这么说，神秘组织的目的，就是找到重新控制长安‘武器’的办法？”

操控天机棋盘的道理——卦象和棋理，都已经是弈星融入血脉中的东西。

狄仁杰突然想到了弈星的虚空棋盘，那种用天机术算之法驾驱魔道的力量，在索元礼的意识空间之中，被索元礼转化为巨大机关——云棋台。这时候他突然明白了！这就是天机棋盘。

许多长安士民作为拥趸跟着船一并前行，追逐着，喊着名字，这时候狄仁杰抬起头来，巍峨的太极宫安然耸立在面前，大门缓缓打开，迎接着长安士民涌入其中……这场惊世棋局，即将开始！

太极宫中，狄仁杰面承女帝。

狄仁杰想清了其中的关键，追问道：“那么司空大人，天机棋盘是如何操纵的？”

琵琶音一震，她赤脚飞舞当空，生生嘈嘈切切的琵琶声细碎却不凌乱的流出，引导着整个船的音乐。

若真以长安为棋盘……横十数道的长街，划分全城为上百个坊。方方正正的坊，如同棋盘的格子。而遍布其间宏伟的建筑，乃至建筑中的人，便都是棋盘上的棋子。这样沉重的棋子，自己能承担吗？

高高在上的落子布局——执棋者风轻云淡，而棋子们血流成河！

真的是自己期待的吗？

“在这样的棋局中胜下去，一直胜下去，就能得到父亲大人的认可吗？”

这次对弈，非但棋院侍诏齐至，为女帝解说这盘棋，就连下方的看台之中，也有许多长安棋手，为士民百姓解棋。

他突然意识到索元礼所说的‘最后一课’是什么意思了！索元礼在救下自己的同时，也利用那一局棋的机会，将自己掌握的云棋台机关运作规律，都教给了弈星。

那声琵琶声，是从一座犹如孔雀一般的船之上传出的。

弈星的每一步棋，都开始了比以往更为漫长的思考，但其实他已经算到了高岳秀策接下来至少五步棋，若是他下的和弈星所想一致，那么弈星思考的那些时间，都会在脑海之中重复之前这张机关棋盘复杂的变化。

卦象的变化，引起机关令人眼缭乱的移动。

这时，一声高亢激越的琵琶声从旁边的一座船上传来，有如铁骑铮铮，犹如响鞭凌空，霎时竟犹如裂帛，压住了一切音声。

司空震看到狄仁杰仿佛想到了什么，紧握着双拳，有一丝失态，便接过女帝的话，继续道：“将长安化为武器的功能虽然被废去，但操纵长安的能力，却被陛下保留了下来。因为长安坊市格局，百千家似围棋局，这个钥匙便被制作成一张棋盘的摸样。”

“但围棋之道，便是在无限之中，求有限！”

“为什么？”

他的视线停留在舞姬们手中的伞上，脑海中骤然闪过大理寺盗窃案的另一名盗贼的身影。

“七日之前诞生的新坊！决定新坊归宿的斗技！云棋台的开启！这场惊世棋局，没有那么多的巧合！神秘组织的阴谋，究竟是什么？”

武则天将两人唤到了御阶勉励了一番，说了些今日乃是两国棋道的盛会，为两国友谊之交这般礼仪性的话语，又令人升起云棋台。

“那时候只要潜入太极宫，找到天机棋盘，长安就会短暂落入了他们的控制之中。”

“来，王侍诏，我们再下一局！”

“或者说，长安最初便是建立在一个可怕的武器遗址之上的。”

狄仁杰连忙道：“臣想问的是，云棋台一处，究竟有何玄妙？”

“每年，宫中阴阳家算出新的机关坊将要生产出来之后，朝廷便会通知各坊，根据机关坊的功能趋向，由各坊群自行举行比赛争夺！”

果然周围民众有人高喊道：“杨玉环！杨玉环！”这是那那位弹奏琵琶的舞姬的名字，喝彩声久久不息。

弈星上殿之际，看到了武则天饶有兴趣地看着自己，目光之中似乎与先前有所不同，除去欣赏之外，更多了一种自己说不清，看不明的东西。这一次明世隐之将他送到了太极宫前，便离开了，似乎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这就是操纵天机棋盘的方法？这就是老师要的秘密！”

“昔年留下，最为古老的控制长安这个武器的钥匙已经遗失，李氏皇朝建立的云棋台，便是想利用天机魔道和机关之术，找到操纵长安的方法。他们研究了很多年，大理寺叛徒索元礼的父亲，昔年机关大师索矩便是主持者之一……这应该也是神秘组织如何知道这个秘密的原因。”

“天机棋盘既然是棋盘，操纵的方法，当然是下棋了！”司空震淡淡道。

“我不能……”弈星心中平静的回答：“任何人都不能！”

石侍诏连忙叉手道：“禀陛下，弈星落子简洁明快，开局似刀刻斧凿，却步步恰到好处，全错漏无一丝，高岳亲王落子韵味悠长，寥寥几步，便显出棋势厚重，亦不寻常。这两人的棋力，具已是当世一流，从开局来看，弈星淡而有味，凝而不重，举势若轻。”

“他虽然以棋势做厚，弥补了一部分大局的缺憾，让他偶然的失误，不会牵连太多。这些小负的目数，很容易就能在劫争和中盘之时赢回来。但比起影子在海池之时的状态，也不过如此而已……”

仅仅只是一座机关棋台，便是如此。

船尾羽的有百盏明灯，张开十丈，以铜鎏金为材质，身上贴着翠羽和孔雀石。金色的尾羽上光芒流淌，等到夜晚全部张开，有如一轮大日一般，照亮孔雀身上的舞台。

台上的少女美目顾盼，颖颖生辉！

女帝转头笑问道：“两人的棋力着实高深，朕不能解，听闻卿在有阶下有声，想来是看出了些门道，不知可愿为朕一解此局？”

武则天眉心点缀桃，端坐在御阶之上，身旁的司空震面色严肃，听闻狄仁杰的汇报后开口道：“这次的棋局已经名动长安，而被举荐来的弈星，也已经被长安士民，事关我国荣辱，不可能推迟、取消棋局，或临阵换人。”

伴随着太极宫一角，宫阙的变化，翻转，一个巨大的棋盘渐渐显露出来，这场惊世的棋局，便正式开始。

各个机关坊市因为时辰运转，卦象变化而产生的移动，云棋台机关模拟出来的，和老师明世隐推算的完全一致，似乎这数十年长安坊市的变化，也在影响，调整着云棋台的机关。

“为了求胜，连围棋也可以不在乎了吗？”狄仁杰凝视着高台上的弈星。

对方始终用伞遮住自己的上半身，似乎在极力掩饰着什么，会不会，她的身上也有极为明显的东西——比如混血魔种的特征？

“阿离！”

司空震在当年女帝登基，武氏皇朝建立的过程中，起着极为关键的作用。

“这里的机关，果然和长安有关！”

弈星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在这座棋盘上落子，有一种挥手之间，改天换地的强大力量感，下方观棋的百姓，更是渺小的犹如蝼蚁一般。

弈星不禁闭上了眼睛，他捻起身边棋笼里的一枚棋子，棋盘上的四个点上已经有二黑二白四枚棋子，是曰——座子！

而对面的高岳秀策已经从棋笼里抓取了数枚白子，示意弈星猜先，弈星展示手中一枚黑子。

“神秘组织布局启用云棋台，就是为了摸清天机棋盘的使用方法，同时借助今天太极宫开放的混乱，潜入宫中……难道他们要进入存在天机棋盘的地方，利用棋盘，控制长安？不对，这样或许能制造一些混乱，但神秘组织的阴谋，绝不是只有制造混乱那么简单。”

“他们盗取大理寺秘阁之中，长安各处坊市的秘图，就是整个计划的一部分。因为这场行动的疏漏，他们的计划一定出现了漏洞。是了……如果长安坊市秘图落入他们手中，拥有索元礼、弈星和神秘黑手的天机术算，他们根本不需要云棋台，就能破解天机棋盘的秘密。”

“难道还有人比我更懂我的棋路吗？”王国手白发苍苍，神色却依然自信，他看着狄仁杰有几分不信的神色，笑道：“我问你，你什么时候见过我与人对弈，前四十手会超过半个时辰的？”

“所以高岳秀策不敢大意，不然中盘之后，这前五十步的任一一种变化，都有可能要了他的命！”

亦或只是表面平复了，平静之下其实隐藏着更多的惊涛骇浪……

“你让他自己看，有悟性就能学到几分。你教，那是误了子弟。”

“如果有人能达到那种境界，一定是围棋之神，是永远不会输的。”

武则天却摇头道：“既是为国之才，不可因几许揣测便将人定罪。狄卿，朕需要真凭实据！”

弈星掌握的高超棋艺和魔道力量，还有幕后黑手的天机术算，以及索元礼传承至父亲的机关之术。

在弈星心中，纷乱，不断变动的机关棋盘渐渐成型，其中每一个变化他都已经了然于心，透过云棋台显露在外的一面，整个体系，已经展露在了他面前。

狄仁杰不知道，这些传言是否也是神秘组织炮制的。

此时的王国手瘦弱的身躯之中爆发出极强的气势，甚至凌压了狄仁杰一头。

“弈星作为神秘组织的执棋者，将会把操控天机棋盘的方法做成棋谱，遥控神秘组织的人潜入天机棋盘的所在，依照棋谱，操控长安！”

“虽然李氏的手段被破，可操纵长安的钥匙，我却没有毁去，那便是太极宫中最为重要的秘密之一。”

“既然如此，便等你调查出了结果，再依律法处置！”

利用天机术算，魔道力量和机关之术，共同作用的奇迹！

待到一名舞姬款款从孔雀船的尾羽中走出，一对兔耳颤颤巍巍，妙曼而舞的时候，狄仁杰的瞳孔骤然收缩：“是魔种舞姬？”

高岳秀策展示手中棋子，却是三枚白子……此局由弈星执黑，高岳秀策执白。

突然开口道：“近日，是不是有新的机关坊雏形诞生？”

英国公哈哈大笑，看着棋盘上的残局，啧啧有声道：“你这开局五十步，果然天下无双，不过我学的可有你七分功力了吧！今日在棋院里，我寻着几个高手，不过四十多手，就逼得他们投子认输了！”

只是这般的规矩，遇到了扶桑小王子就不管用了！

围棋输赢，自有算目定论，再提棋形好坏，余味深长，只会殆笑大方。

此时船之上有数十名舞姬，执伞而舞，一位歌姬身披彩带，犹如飞天一般凌空飞起，将琵琶背在身后，素手反弹。

“他并非一个威胁，那么，计划开始！”

狄仁杰恍然，顿时精神一振，低声道：“我想，我知道他们要做什么了！”

这番言论，旁边的吴侍诏却连连摇头道：“如今只是开局，说起谁更好还为时尚早，如今弈星只能说稍占优势，要说积优势为胜势，至少要到中盘，才能窥见一二。”

无论看了多少次，云棋台的启用，依然震撼人心！

巨大的机关墙滑动，一个个有着一间屋子大小的方格整齐排列，纵横十九道的线条，乃是能量运行，可以让棋子移动的经络，向左向右向上向下无限地延伸，随着两人所在的高台渐渐升起，才能从高处俯窥这完整的棋盘。

狄仁杰向后望去，只见女帝正百无聊赖的坐在御座上，看到狄仁杰看过来，眼神有一丝慌乱，然后马上若无其事的装作看懂了棋局的样子，神色严肃，连连点头。

“堂堂英国公跑去市井棋肆里找人下棋，又有谁敢赢你？”

狄仁杰看着已经下到四十手的棋局，微微皱眉道：“国手如何看出此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