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牵着那头山羊从悬崖上走下来——当然,那只山羊已经上了年纪,行动很缓慢,另外从悬崖上下来的那条路也有点陡——所以我想,我们几乎是花了一个小时才来到悬崖底下的沙滩上。那沙滩上的沙子非常的白,”说到这里,董耘顿了顿,似乎在努力回忆着,“不过那沙子很磨脚,我记得我抬起脚底板的时候,发现上面有血迹,可能是什么时候不小心割破的。”
“……”坐在巨型办公桌后面的蒋医生调整了一下坐姿。
“然后我看到很多老外在海上冲浪,海面上波光粼粼的,非常刺眼,只能看到他们大概的轮廓——别问我为什么光凭轮廓就能知道他们是老外,总之我就是知道。”看到蒋医生微张开的嘴,董耘立刻补充道。
蒋柏烈闭上嘴,微笑着耸了耸肩。
“接着,不远处的海面上升起一股飓风,就像电视里看到的龙卷风一样,不,实际上我觉得,应该还要比那更巨大,好像就在眼前似的,直通上天。但海里的老外还在冲浪,好像完全没发现身后的飓风一样,我急坏了,拼命超他们大喊,可他们就是一点反映也没有,还在那里自顾自地玩。”
蒋医生仍然面带微笑,调整了一下坐姿。
“接着,好像只是一瞬间的事情,那股飓风就向我袭来。我看着它把海面上的人们卷了上去,然后就是我自己——当然,还有那头山羊,它已经太老了,根本跑不动了。我们被卷进飓风的漩涡里,不停地旋转,旋转,我觉得自己快要死掉了……然后!”说到这里,董耘停下来,郑重其事地看着蒋柏烈,后者则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示意他继续,“我们被卷到天上去了,到处都是云,但是脚下是结实的,像土地一样,云里有一座巨大的宫殿,然后有一个巨人——没错,就是像‘绿巨人’那样的巨人——打开宫殿的门,迎接我们。而且他还一边微笑一边喊我‘杰克’……”
说完之后,董耘皱起眉头,看着蒋柏烈,严肃地问:“医生,这个梦境说明了什么?”
蒋医生用手托住下巴,手指按了按太阳穴,不疾不缓地说:“这说明……”
“?”
“这说明昨晚睡觉前,你看了电影频道放的《杰克与豌豆》。”
“……”董耘表示无语。
“好了,”蒋柏烈一下子从座位上跳起来,从角落里拿出两个巨大的行李箱,“如果你没什么别的事的话我要准备行李了,今天下午我赶飞机。”
“你去哪里?”
“回家。”他打开其中一个行李箱,然后试图把书柜顶上的那只小冰箱放进去。
“……”董耘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回家为什么要带冰箱?”
“任何人都会有无法割舍的东西。”蒋医生不厌其烦地继续折腾着他的行李箱,但始终塞不进去。
“你还回来吗?”
蒋医生无奈地叹了口气:“这是自从我决定回家探亲后第四次回答这个问题——是的,我会回来的,等医学院假期结束之后就回来。”
“……”
“怎么你们都认为我是那种会问你们借钱然后某天携巨款逃走的人吗?”
“那倒没有,”董耘想了想,“你看上去也不像是身怀巨款的人。”
“……那么请问为什么你们人人都要问我还回不回来。”他放下行李箱盖子,发现关不上。
“也许……因为我们离不开你?”
蒋柏烈终于回过头把视线投在董耘脸上:“如果是另外三位女士,我可以理解,但你……”
“哦,医生,我也离不开你。”董耘顺势撒娇般地说。
“……”蒋柏烈打了个冷颤,然后继续折腾他的行李箱。
“或者下午我送你去吧。”
医生想了想,点头:“是个好主意。”
除夕这天中午,路上不再像往日那样拥挤繁忙。董耘实现了他说要送蒋柏烈去机场的诺言……只不过,开车的是邵嘉桐。
“邵小姐,非常感谢你抽空开车送我。”坐在后座上的蒋柏烈一手抱着他的小冰箱,朝着后视镜里的邵嘉桐露出迷人的微笑。
“不客气。”奇怪的是,原本诸多怨言的嘉桐却同样报以温柔的笑容。
董耘忍不住眯起眼睛看着她,换来的却是嘉桐的瞪视。
“对了,康桥来找过你吧?”董耘问蒋医生。
“来过一次,本来约了上个周末再见面,但她没出现。”
“……这家伙,”董耘无奈地摇头,“平时总是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好像天塌下来也无所谓,但是真的出了什么事,其实她比谁都脆弱,却还死鸭子嘴硬。”
蒋柏烈想了想,说:“那她跟你很像。怪不得你们会是好朋友。”
“我跟她?!”董耘瞪大眼睛,“哪里像了?”
“就是‘看上去没心没肺,其实死鸭子嘴硬’啊。”
嘉桐听到医生这样说,忍不住笑起来,董耘不由地又瞪了她一眼。
“你们是一对吗?”蒋柏烈忽然问。
“不是。”董耘和嘉桐异口同声地回答,然后面面相觑地对视了几秒钟。
“是吗。”医生耸了耸肩,“那么邵小姐,你觉得你老板是个怎样的人?”
嘉桐从后视镜里看了后座上的医生一眼:“幸好你是在年终奖发过之后问我这个问题,不然我就不得不说谎了。”
董耘挑了挑眉。
“他是……”嘉桐想了想,回答道,“他是一个苦闷的人。”
董耘心里有很多嘉桐可能拿来形容他的词,但这个词——他无论如何想不到邵嘉桐会如此形容他。
“很有意思,继续。”蒋医生笑起来的时候,那对细长的凤眼会让人不由地照他说的做。
“他是经历过挫折的人,他跌倒过,然后爬起来了,只不过……”她顿了顿,似乎在犹豫该不该继续往下说,“他心里的伤痛还在。”
“……”董耘愕然地看着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你呢,医生?”她没有看他,轻声问。
“我同意你的看法。”蒋柏烈仍然在微笑,但口吻是认真的。
“这就是他为什么来找你的原因。”嘉桐得出结论。
“没错。”
“喂喂喂,”董耘终于开口,“你们当我是不存在的吗?”
医生拍了拍冰箱,没再说话。
半小时之后,他们到达了机场。临告别的时候,蒋柏烈推着他的小冰箱对董耘说:“尽管每个人都有无法割舍的东西,但有些时候,我们也不得不割舍。也许是无能为力,也许,是因为有对我们来说更重要、更值得去拥有的东西。”
董耘一知半解地挑了挑眉,医生终于微笑着挥手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