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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与飞鸟』五(上)

两个男人开始在闭塞的空调房里抽烟,谁也没有说话,仿佛时间忽然被静止了。

过了好一会儿,一支烟快要烧完的时候,董耘才开口说道:“跟我想象中不太一样。”

“?”

“我以为……我会很抗拒,会无地自容……但是好像并不是我想象中的样子。我很平静。非常平静。”

“……”蒋柏烈躲在云雾后面,所以表情显得很不真切,“你觉得这算是好还是不好?”

“谈不上好坏,”董耘又点了一支烟,“只是对我来说很震撼。”

“怎么说?”

“我觉得,我终于可以接受这个事实了……在五年之后。”他猛地吸了一口烟,突出浓烈的烟圈。

“你带了什么去?”

“一束花。她喜欢米迦勒雏菊。”

“你对她说了什么吗?”

“没有。我跟你说过,我……我很平静,非常平静。平静到……我脑海里一片空白,什么也没想。”他的手有些颤抖。

“好吧,”蒋医生似乎很轻易地接受了他的说辞,“不管怎么说,你跨出了一步,很重要的一步,我想这是一个很好的变化。”

“……你真这么想?”

蒋柏烈微微一笑,用他那种惯有的、充满磁性的声音说:“我怎么想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必须清楚自己心里在想些什么。”

董耘离开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五点半了。他点了一支烟,穿过种满了梧桐树的校园,来到灯红酒绿的马路上。每一次下雨,这个世界仿佛就被分成了两半,一边是浮于地面的现实世界,另一边,则是倒映在雨水里的虚幻世界。

他觉得自己常常很难分清哪一边是现实,哪一边是虚幻。从五年前那个可怕的夜晚开始,他就变成了现在的样子。

他曾是一个意气分发的有为青年,对人生抱有伟大的理想,对生活充满了热情与渴望。他在最得意的时候遇到了一个他认为最合适的女孩,他爱她,她也爱他,他们从家世到智商,样样匹配得刚刚好,他们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双,是人人称羡的一对。他们结婚了,那么热烈地爱着的两个人在情最浓时互许终身。一切都是那么的恰到好处,他是上帝的宠儿——连他自己都是这么肯定地相信着。

可是两年之后,他们遇上了一场可怕的车祸,在那场车祸里,他失去了几片骨头,以及……他的妻子。

那也是一个下雨的夜晚,他开着车,她则坐在他身边,他们像往常一样去父母家吃饭。在过江的大桥上,反向车道的一辆车冲出隔离带,狠狠地撞上了他们。撞击发生在车的尾部,由于冲击力,车子调了个头,在这悲剧般的旋转过程中,副驾驶位被旁边车道的货车撞个正着……救护车来的时候,她已经没气了。

董耘的人生就此改变。

他醒来时,全身上下几乎没有什么地方是能够动的,父母在他身旁流着眼泪,分不清到底是喜悦还是悲伤。如果说喜悦,就有点显得太不厚道了,可是他一直觉得,当睁开眼的一霎那,他确实在母亲眼里看到了喜悦——因为跟已经被宣判了死亡的儿媳比起来,儿子能够活着是一件多么多么幸运的事啊!

他没有参加妻子的葬礼,因为他在病床上躺了整整三个月。出院之后,他又花了半年的时间来使自己恢复成一个正常人——至少看上去是正常的。这所有的一切对他来说是一个巨大的挫折,从没经历过逆境的他强迫自己忍受精神上和肉体上的各种痛苦,甚至可以说,从那时开始,他一夜长大。

父亲因为一直担心他,终于也病了,于是康复后他接管了出版公司,这份他拒绝了很多的工作终于还是被接受了——他必须这么做,经历了生死之后,他更能够体会什么是爱,什么是责任。

不过他做得不好,他自己很清楚这一点,要不是原本就存在着的良好的运营模式和一批敬业的员工,他想这公司也许早就完了。但幸运的是,噩梦没再继续,一切都按照原有的轨道运行着,他的生活似乎又重新变得美好……但也许只有他自己心里知道,事实并非如此。

他变了。

他不再是原来的董耘,而是一个,被束缚起来的男人。

那束缚着他的是什么?

很难说清楚,但很大程度上,是愧疚与疑惑。

他觉得自己并不了解自己。如果一个人连自己都无法了解,那么他如何去了解别人,别人又如何了解他?

经过十字路口的时候,忽然传来轮胎和地面强烈地摩擦之后所产生的刺耳的声音。原来是一辆货车差点撞上了行人。

冲出马路的是一个十几、二十岁的小女孩,显然也被吓了一跳,愣愣地站在马路中央,惊魂未定地看着那货车司机。

董耘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直到那女孩回神离开之后,才敢呼吸。

他坐上出租车,行驶于布满细雨的夜晚。有时他觉得自己很寂寞,必须一个约会接着一个约会。有时候他又很怕人群,享受一个人的孤单。可是今晚,他有点不确定,究竟是要去找别人,还是独自呆着。

放在外套口袋里的手机忽然响了,他拿起来,屏幕上显示着“邵嘉桐”的名字。

啊,他笑着想,救星来了。

“星期天晚上打电话给我最好别是公事。”他连一声问候语也省略了,因为跟邵嘉桐讲话开门见山比较好。

“不是公事我会找你吗。”她的口吻波澜不惊,好像任何事都无法令她惊讶一样。

“公事不能明天再说吗。”董耘苦笑。

“相信我,如果可以的话,我是不会打电话给你的。”

“好吧,”他既来之则安之,“什么事?”

“你的那位畅销书作家朋友,子禾,又脱稿了。最近正力捧的那本杂志本来今天要定稿了,现在却还在等着,编辑急死了。”

“哦……”董耘想了想,“我会打去催稿的。”

“什么时候能拿到?”

“这个我现在也没办法保证。”

电话那头的邵嘉桐叹了口气:“那好吧,我只是想告诉你,这是十万火急的事,要是那位作家真的没办法交稿,我们只能改b计划。”

“我明白了,”董耘苦笑,邵嘉桐任何时候都懂得给自己留一条退路,“就这件事吗?”

“是的。”

“没其他事了?”

邵嘉桐想了想,又说:“你今天去看心理医生了?”

“嗯。”

“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就是……那对你来说有用吗?”

董耘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接着问:“你什么时候对这事感兴趣起来了?”

“没什么,”邵嘉桐怔了几秒,“只是问问……”

他抬了抬眉毛,算是接受了她的回答:“有用没用,很难用某个标准去衡量。我只能说,这多少对我有些帮助吧。”

“哦。”

“……”

他们沉默着,直到邵嘉桐用她那把不太温柔却有点温暖的嗓音说:

“不管怎样,我希望你能好起来。我想看你快乐点——我是说,真正的快乐,而不是内心空洞的笑。”

董耘张了张嘴,似乎很想反驳她的这番话是多么的可笑。但最后的最后,他只是对着后视镜看了一眼自己脸上那充满了嘲讽的微笑,说道:

“邵嘉桐,如果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人了解我……我想那很不幸的就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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