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家公司的搬运工。”
在英国,做一个搬家公司的搬运工收入是每次十英镑,这数字不高,也不算低。工作很简单,就是把顾客家的东西搬出来放到卡车上,到了目的地再从卡车上搬下来。这种工作需要身体强壮的人来做。唐恩斜眼瞥了眼伍德,这小子真有干这活的本钱呢。瞧他身上的肌肉,真不像是一个十七岁孩子的。
英国法定最低时薪是四英镑五十便士,伍德的收入可要比这个高一倍有余呢。唐恩不明白他为什么还嫌钱少了。
“你要那么多钱做什么?”
伍德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车内顿时又变得有些尴尬起来。
生于红旗下,长于红旗下的唐恩从小接受的教育就是十七岁的小孩子应该在学校接受教育,而不是外出工作。于是他强调道:“我觉得你还是应该回学校去。”
“我讨厌学校。”伍德冷冷地说。
唐恩发现这个小子就好像以前的自己,茅坑里面的石头——又臭又硬。完全无法沟通,他也不再说什么了,扭头看着窗外。
车窗外面的世界,阳光明媚,蓝天一碧如洗,繁华的街道,热闹的商场,游人如织。唐恩甚至还能出租车上看到来自中国的游客。在二十一世纪的阳光普照下,能否想象还有贫民区这样的地方存在?
可是它确确实实在这里,在这座城市。车窗外的景色渐渐变样,从最富丽堂皇的住宅区外围驶过,唐恩还能看到铁质雕花栏杆里面那一幢幢价值百万英镑的别墅。这里曾经是诺丁汉的纺织品工厂和仓库,有着非常好听的名字“花边市场”。
这样的地方就算是唐恩这种职业俱乐部主教练也是住不起的。唐恩现在居住的地方算是诺丁汉市内最普通的一种住宅区,普通老百姓和劳动阶层生活的地方,除了独门独院的二层小楼之外,和中国的普通住宅区没什么两样。
英国有穷人,不过在高福利的社会里面,他们的生活也不算难过。省吃俭用还可以过的很悠闲。乔治-伍德家所在的斯宁顿却不能算穷人聚居区了,说“赤贫”差不多。在英国,但凡有色人种和非法移民聚集的地方无一例外就是“贫民区”。现在曼彻斯特还有全欧洲最大的贫民区呢。白种人再穷也会比有色贫民好一些,因为这里面还涉及种族歧视。
乔治-伍德是混血儿,也算有色人种。他居住在斯宁顿这种地方自然毫不出奇。
在诺丁汉,贫民区不光是穷,还意味着“混乱”。治安是诺丁汉当地警局最头疼的问题。你可以在街边看到公开销售枪支弹药的商店,街上一群群流氓四处游荡,不怀好意的打量着每一个经过身边的人,抢劫、偷窃、毒品、妓女、暴力……就是这种地方的名片。它们是这座城市的灰色地带,是不少人希望躲得越远越好的禁区。
华丽的高档住宅区已过,出租车明显颠簸起来。窗外那些装饰的富丽堂皇的建筑也都找不到踪迹了,取而代之的是破旧的红色砖瓦房屋,爆了皮的木头窗框,墙皮掉的一片斑驳。随着车行深入,比这更破旧的房屋渐渐多了起来,而那些四处游荡的危险人物也随着多了起来。
用廉价的首饰与脂粉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却掩饰不住眼角疲倦的鱼尾纹的妓女,靠在门边吸烟揽客。身穿黑色夹克,粗壮的臂膀上露出粗俗的刺青,表情不善的男人(或者男孩?)。低头赶路,行色匆匆的路人。三五成群,追逐打闹的小孩子。一块沥青盖一块,补丁似坑洼不平的狭窄道路。遍地丢弃的五颜六色的塑料袋和报纸,被风一吹就打着旋的飞过人们头顶。这里的人们活得就像这些五颜六色的垃圾一样,被风吹起时就麻木地跟着飘动,最终飘落在一个臭水沟里,被人遗忘,无人悼念。
唐恩在打量车外的世界,那个世界的人们也在不怀好意地盯着他,那眼神仿佛他们看到的是一堆扎起来的英镑,或者抹了黄油的面包。
伍德指挥司机把车停在一处红砖房前,唐恩付了车钱。那司机就连忙开着车走了。就是停下来的这会儿,已经有几个小孩子在不停拍他的车窗。他生怕在多留一会儿,会发生什么意外呢。
对于唐恩也跟着自己一起下来,伍德有些意外。“我以为你会直接坐车走。”
“我也以为那样。实际上……我习惯当车停了我就下车。”唐恩躲着那些小孩子脏兮兮的双手,他们在找自己要钱呢。
“先生!给一镑吧,一镑就行!”估计才五六岁的小孩子流着鼻涕大声喊道。
不是唐恩没有同情心,还给他的钱包里面一分钱现金都没有,他现在身上还有大约五十镑的零钱,那是他的路费。给了这些小孩子,自己怎么办呢?
正当他为难的时候,伍德朝那群小孩子挥挥拳头:“滚!”
小孩子们向他做了一个鬼脸,竖起中指,然后散去了。
说实话,唐恩没想到同在贫民区的伍德对那些孩子如此不友善。“你可真不友好。”
“他们对我也不友好。”发现唐恩站在街边左右环顾,伍德也停下脚步,“没什么好看的,这就是我住的地方。一定让你大开眼界吧?”
唐恩回头看着少年,咧嘴道:“还好。能带我去你家坐坐吗?”
伍德点点头,掏出钥匙打开了门。
这是一幢二层楼的砖房。进门就是一个狭窄的走廊和楼梯,伍德径直向上走。唐恩还在门口说了句:“打扰了。”
“一楼是另外一户人,我家在二楼。”伍德回头奇怪地看着唐恩,“那家人很晚才回来。”
唐恩尴尬的摸摸鼻子,跟在伍德走上楼。
听到脚步声,一个女人的声音响起:“乔治?”
“我回来了,妈。”
唐恩在后面小声问:“你父亲呢?”
“他死了。”走在前面的伍德头也不回道。
“呃……很抱歉……”
“有客人吗?”唐恩听到女人问。
“一个足球教练。”
问答间,唐恩他们已经走到了二楼一间房间门口,这似乎是餐厅。一个黑发女人坐在餐桌前,在削土豆。窗帘紧闭,也没有开灯,屋内有些昏暗,唐恩却觉得这女子是房间唯一闪光的……因为很漂亮。说实话,看见乔治-伍德那张方脸,他真没想到这孩子的母亲会如此漂亮,如此年轻,这么一个弱女子在这种混乱的地方,独自抚养孩子长大,要付出多少艰辛?他有些同情起这个女子来了。
身材娇小,脸色苍白,似乎得病了。但这反而衬托出一种病态的美来。而且这女子看起来也像是混血的。该怎么形容这一切呢……唐恩自从进入这贫民区,就满目疮痍,世界仿佛都以灰色为主色调了,直到看见这位女子。她是这简陋房间里面唯一的光源,是这世界唯一的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