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私心情蛊
李肇在幽篁居等她。
当薛绥被来福引入荣华堂时,只见他慵懒地斜倚在一张紫檀木雕弥勒榻上,一袭温润玉白的锦缎轻袍,袍角自然垂落,仿若流淌的月光。
俊逸出尘。
他一如往昔般耽于逸乐,只有嘴角的那一抹笑容,温和得有些不像他的为人……
“见过太子。”
薛绥行礼,轻盈优雅。
李肇不动声色地问:“种子可带来了?”
薛绥从袖子里取出一个宝蓝色的素雅香囊,双手奉上。
来福看一眼太子,接过香囊取出里面的东西。
三粒黑灰色的种子,放在层层叠叠的油纸包里,保护得倒是挺好,就是种子看上去瘪瘪的,没有种过地的来福都觉得它们瘦小得有些可怜,怀疑可以出芽成活。
薛绥道:“为答谢太子贴补嫁妆,多给了一粒种子,提高出芽机会。”
李肇好似浑不在意。
他目光落在薛绥瓷白的脸上,慢慢从椅子上起身。
“你去瞧瞧,孤这院子哪里种它合适?”
他说着便往外走,来福上前两步,躬身提醒道:“殿下,张医侍给您煎熬的药好了,您还没喝呢。”
李肇近来喝那些苦啦吧唧的药,早喝烦了。
今日薛六过来,他觉得喝了也是白喝,便不耐烦。
“孤不喝!”
说罢便拂袖迈过了门槛。
来福无奈地看着薛绥。
太子殿下这脾气,近来很是捉摸不透,尤其在薛六姑娘的面前,好似越活越回去了,竟像十几岁的少年郎,越发地轻谩骄狂……
薛绥的感觉与来福却是不同。
太子多想杀她呢。
那不是少年气,是杀气!-
幽篁居的院子很大。
今晚月光如银,皎白地倾洒而下,洒落一地细碎的光影。
薛绥跟着李肇在院子里走了很久,没有表态。
李肇一直往前走,她默默在后面跟。
半晌,李肇突然停下,转过身来。
薛绥想着心事,差点撞入他的怀里。
两个人相距很近,隐约有一缕幽淡的清香,从浮动的空气里飘拂过来,似潺潺的溪流蜿蜒心田,悄然蔓延……
她很少用香,但在旧陵沼见识过不少。
此刻却心慌得分辨不出,李肇用的是什么香……
李肇漆黑的双眼肆无忌惮地落在她的脸上,眼神里是一抹奇异的笑。
薛绥下意识往后让步。
李肇勾唇,毫不掩饰眼眸里狼一样入侵的光。
“薛六姑娘,累吗?”
语意不详。
不怀好意。
薛绥淡淡回答:“不累。”
李肇笑:“坐下说吧。”
园子里有八角琉璃亭,有石桌石凳。
可以歇息的地方很多。
但李肇指给薛绥的不是那些可以饮茶谈事的所在,而是庭院中间那一个用黄梨木高高搭建起来的秋千架。
秋千两头架在粗壮的海棠树间,横梁和立柱衔接处,雕琢着栩栩如生的缠枝卉,每一片瓣都十分灵动,娇艳欲滴。
坐板是一整块平整光滑的红木,上头铺着一方锦鲤云纹的锦垫,针法细腻,色彩鲜艳,仿佛两只鱼儿即将从锦垫中跃出。
这里很美。
在宁静的庭院中,宛如一幅画卷。
却是薛绥十八年人生里连做梦都没有想过的场景。
薛府也有秋千架,小时候小姐妹们欢声笑语地争抢着荡秋千,但她却被雪姬告诫要远离。
因为好玩的东西,不会轮到她。
不去抢,便少挨一顿打。
她那时候也好奇过,坐在秋千上,阳光洒下来,眯着眼睛,懒洋洋地荡啊荡啊,会是何等的感觉……
长大后的她,再没有想过那些。
即使她已经有能力为自己做一百个秋千,她也不会再想。
但李肇指着那里,冷峻的脸,是不容抗拒的微笑。
“薛六姑娘,请——”
薛绥冷声:“我不爱这些孩子的玩趣。”
李肇轻轻一笑,自己走过去。
他将一条腿曲起来随意地搭在秋千坐板上,侧身斜坐,整个人仿佛是半躺在那柔软的锦垫上,姿态慵懒,秋千轻轻晃动,衣袂在月下随风轻荡,竟好似月下仙人在风中起舞一般。
薛绥立在原地。
“太子不种吗?”
“等薛六姑娘你种啊。”
李肇不紧不慢地从秋千旁的竖木案几上,取下一个白玉酒盏。
他仰头饮一口,递给薛绥。
“要吗?”
薛绥道:“我不喝酒。”
她说得从容镇定。
李肇嘴角微微上扬,酒液晃出些许洒在袍角,他仿若未觉,抬眼看向薛绥。
“情丝蛊告诉我,六姑娘很喜欢。”
有那么一瞬间,薛绥觉得李肇在嘲笑她说谎。
兴许,他心内也极其清楚,所谓西域奇“情丝”,原本就只是她的一个托词和骗术。只是他没有办法,死马当活马医,不得不往她的陷阱里跳,又不甘心,这才寻些由头,让她不舒服。
薛绥望向秋千架后那一片地。
有一片茂密的芭蕉竹林遮挡阳光,很是阴暗潮湿。
她抬手一指,“那里就很好。”
李肇抬眼,望向远处侍立的来福和侍卫。
“取锄。”
锄是早就准备好的。
一个侍卫拎在手上,有些僵硬。
来福察觉到殿下话里的森寒,小心翼翼地接过来,恭敬上前递给薛绥。
“薛六姑娘,请。”
薛绥不说话,接过锄便走向那个角落,就着月光和侍卫支起的风灯,弯下腰刨开杂草,开始松土……
李肇手指微紧,摩挲着秋千扶手架上那块纹理细腻的香檀木,微微眯眼看着薛绥。
薛绥很专注。
在松软的泥土里,仔细地挖了三个小坑,分别将三粒种子放下去。
然后在上面盖一层茅草,又在旁边捡一些鹅卵石和小木棍,把种了的地方围起来……
“这样就成了?”
不知李肇何时走下的秋千,立在她身后。月光拉长他的影子,落在她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