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清麦是见过苦难的人——说起苦难,太平世道里哪儿?能比得上医院呢?
作为全国知名?的三甲,有许多偏远地方的人前来求医,困难的人是真困难。有时候,连医护们都看不下去,在内部组织大?家捐款。徐清麦到现在依然记得,有一个月,自?己一万出头的工资几乎全都捐了出去,简直就是倒贴来上班。
但,穿越到唐朝之后,她才?见识到了什?么叫做真正的“集体性贫困”。
不是两三个人,也不是一小撮人,而是一个阶级。
甚至这个阶级才?是国家人数的大?部分?。
更让她觉得难以接受的是,这似乎才?是历史的常态。
徐清麦将自?己春巡中、在平时的出诊中、从江南一路前往长安的路途中所见的,向李世民与众位大?臣们娓娓道来。这里面?有因为长期饥饿而营养不良的孩子,有大?腹便便只因不知如何?防范血吸虫的农民,有无钱看病身上长满褥疮的老人,有死于难产和细菌感染的孕妇……
她在讲这一切的时候并没有煽情,言语冷静克制,但反倒听上去更有一种残酷感。
有的朝臣心有所动,眼眶微红,但有的朝臣们却是一脸的不以为然。
但不管大?家心里是怎么想?的,在徐清麦说完后,殿内的确是一片寂静,连掉了一根针都能听得到。
这样的场景,魏徵也是见过的,他轻叹,站起来道:
“陛下,徐太医所说的确是值得重视。民生多艰,而何?为民生?生老病死,都应该包括在内。让百姓们吃饱、穿暖、生病了可以去求医、老了有人赡养、逝世后有人安葬,这些都是朝廷需要去做出的努力。”
封德彝紧接着站了起来:“魏左丞几句话未免也说得太容易了一些,听上去好像轻而易举,实则要耗费大?量的人力财力。自?古以来,看病都非易事,并非我大?唐一朝如此。可见,这才?是天下运转的常态,非人力可以扭转。
“而魏左丞轻飘飘的几句话若是传出去,让民众们生出过高?的冀望,生出不该有的心思,恐怕会造成事端!所以,还请魏左丞慎言!”
周自?衡听得心中暗自?冷笑,不愧是提出要以愚民与酷法来治理天下的人,竟然认为让民众拥有最基本的权利便已经?是“过高?的冀望”。
所以,这本质上还是之前那场“王道”与“霸道”之争的延续罢了。
他本想?站出来驳斥封德彝,却没想?到立刻听到了徐清麦的声音响了起来:
“封相公,这真的是很难实现的吗?我并不这么认为。”徐清麦道,“况且,若是一开始觉得事情难而选择不去做,那这天底下任何?事情恐怕都别想?要成功。”
她转向李世民:“陛下,太医院曾经?以长安城为例统计过城中所有行医的大?夫,巢太医令那儿?想?必可以给出数字?”
她看向巢明,巢明一愣,但立刻心领神会,上前道:“陛下,太医院的确是做了一些工作。”
李世民:“说来听听。”
巢明道:“陛下,太医院前段时间曾经?做过一个统计,长安城户数二?十万,按照人口来算,便是一百万之数。除去太医院,民间的医堂大?概为六十五所,再?算上那些不坐堂的游方郎中,大?夫的数量约为一千人不到。”
魏徵和房玄龄等人的心中浮现起一股怪异的感觉,只觉得这个画面?似曾相识……
周自?衡轻咳一声,掩饰住嘴角的笑意?。
巢明继续往下说:“如此算来,长安城中一千人才?能拥有一位大?夫。而这些大?夫里面?,还包括了那些还未出师的学徒,以及医术十分?平庸甚至可称不够格的游方郎中。”
李世民嘴角翘起,从中看到了熟悉的手笔。在一个月前,某人就是凭借着类似的说辞给大?家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不过那次,参与的朝臣们并没有那么多,只有六部两省的重臣。因此,很多朝臣在听了巢明的话之后,第一次体会到了“人均”这个新鲜的说法。
殿内响起了一片窃窃私语。
“原来,长安城中的医生那么少?”
“单看数量其实也不算少吧,但按人头来算的确是少,一千人只有一位医生,怎么看得过来?”
孔颖达叹一声:“长安城尚且如此,其余地方可想?而知。”
“正是。”巢明恭敬的颔首道,“长安已然是天底下医堂与名医们最集中的场所,在一些州县,可能要一万人才能拥有一位大夫,甚至是更少。”
徐清麦忍不住插了一句:“这还只是州县,很多偏僻的村镇,甚至连一位大?夫都没有,只有巫。”
巢明道:“所以百姓们只能去寺庙与道观的悲田院中寻求僧医与道长们的帮助。”
于是,话题便转到了之前在周家乔迁宴上的话题,不过,这个话题并不能在朝会上明说,因为李世民刚颁布了对于佛道的敕令,而且很多朝臣们自?身就是忠实的佛道弟子,很容易将事态扩大?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