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过一生,何尝不是一种幸福。
然而?命运薄人,总爱残忍视之。做人时?如此,做邪祟时?依然如此。
文循不知在灯下?待了多?少个日夜,他身上的邪气变淡,修为锐减,他的府邸被?其他魑王进攻那一日,人人都想吞吃他。
那盏灯碎了。
文循望着地上的碎片,血月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他看见如今的自己——早已不再是文循,而?是一个狰狞可怖的怪物。
一室寂静,邪祟们意识到不妙,连魑王都在逃跑。
为什么,连自欺欺人的机会,都不再留给他?
文循不知道自己那晚杀了多?少邪祟和魑王。
紫色的血铺满了渡厄城,他没有吞吃一个邪祟,只是将他们全部撕碎。
最后一个活下?来的邪祟,躲进了一间?宅子?。
它举目四?顾,发现这是一个许久没人住的宅子?,小池塘中的水枯萎,依稀能?看见养过锦鲤。
院子?中属于男子?和女?子?的衣衫还没收,随着夜风飞舞,仿佛主人匆匆离开,再没回来。
渡厄城从没有这样的宅子?,有花、有树。
哪怕如今只剩一地枯枝,满地萧条,也依稀能?看出当年?此处的温馨,能?猜到住在此地的人,花了多?少心血,将这些?东西养在灵域中,而?那魑王也倾心相?护。
不知是哪个魑王,生出了不属于一个邪魔的柔软心肠。
小邪祟哆哆嗦嗦,望向门外。
那是渡厄城最恐怖的邪祟,没人知道他的名字,大家都叫他禄存王。
小邪祟今夜知道众人围剿他,原本凑热闹是为了分一杯羹,可是转眼,众人就被?禄存王杀光。
邪祟以为自己再无活路,却没想到眼前这个在渡厄城最可怕的存在,远远停在宅子?外,不敢过来。
文循怔怔望着眼前的宅院许久,大颗大颗紫色的血泪,从他眼中涌出。
那是小邪祟一生中,第一次见魑王落泪。
它并不知道,它躲进了天底下?唯一一个,文循穷其一生也不敢再踏入的地方。
那是他的家。
捕梦灯的碎裂,撕开了粉饰的过往。
文循想起自己对她?其实并不算好,贪嗔痴怨憎会,这是世间?每一个邪祟的写照。
邪祟不会有爱,只有恨与执念。
他的胸腔之下?,不再跳动,他甚至忘了自己是为谁而?死。
刚成为邪祟那两年?,文循得知了自己灵丹被?剜去,又被?害死的真相?。
无数个日日夜夜,他都恨不得生啖父亲和弟弟的血肉,还有变成废人后,那随之而?来的羞辱。
他偶尔也会想起秋静姝,那是自己曾被?抢走?的未婚妻,后来秋家和父亲塞了另一个少女?过来羞辱他。
而?冲天邪气中,那个意味着耻辱的少女?,却在他的身边安眠。
秋亦浓将他们手腕绑在一起。
他的记忆里,他并不爱这个人。他因为秋静姝而?讨厌她?,不愿和她?同?塌而?眠,唯一一次夫妻之实,还是醉酒之后的意外。
他讨厌她?的活泼,忍无可忍的时?候,还曾给她?贴过噤声符,也曾险些?掐死她?。
他甚至将她?赶走?,让她?永远别再回来。
可是下?一次,她?总能?出现在他身边。
而?现在,这轮孤独的月亮下?。他赤红着眼,胸中燃烧中欲望、嗜杀、无穷无尽的恨,他挣脱枷锁,遵循自己的本能?,去吞吃邪祟。
那晚秋亦浓追了一路,许是第一次意识到命运无法反抗。在血月下?,她?几乎成了个泪人。
“别吃,你吃了它们,就再回不去了。我给你养剑,我帮你强大!”
“你总能?回去的,你以前不是最喜欢秋静姝吗,秋静姝一定不喜欢邪祟!”
“文循。”她?最后崩溃大哭,“我没力气了,追不上你,救不了你,我……呜呜……”
文循回头,看见她?满脸的泪,哭得肝肠寸断。
他沉默良久,记忆中她?第二次这样哭,第一次是他死的那天。
他面无表情吐出口中邪祟,变回自己的模样。
真是烦,今日不吃。
可是温养一个邪祟,令他保持心智,到底是多?么难的一件事?
无数次,秋亦浓为了养他的命剑而?抽空灵力,丹田发痛。
每当文循登上见欢楼,望着他属于他生前的执念之地,她?总是不厌其烦地来带他回家。
“邪祟又不好吃,家里炖了荪灵汤,你不妨尝一尝,我炖了许久呢。”
他冷冰冰地看着她?,世上没有邪祟爱喝荪灵汤,那是扼制邪气的东西。
他每每不耐听她?的话,忍不住心中恶念的时?候,她?总会搬出“秋静姝”。
那毕竟是文循做人时?,唯一的憾事,最后的执念。
而?当他平静下?来,秋亦浓总是撇撇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