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这李雯当真一派平静,只当清风拂面,那才说明此人已全然反叛,绝不可能再去策反
朱朗心中虽是觉得李雯可用,但脸上却是神色冷漠,并没有去管下方的李雯
朱朗看向下方的冷僧机,又是开口说道
“你等清人使团,谁能做主”
“在下为使团正使,全权负责两朝议和之事”
“既是如此,那便让这李雯下去吧”
冷僧机闻言,神色却是一沉,开口说道
“李副使乃我大清使团副使,必须在场参与议和之事”
朱朗扫了一眼下方的冷僧机,开口说道“此人碍眼,孤不想在殿中见到此人”
“若你等强要此人在场,那你等也不用议什么和了,直接带着此人回去吧”
冷僧机神色一沉,开口说道
“桂监国殿下以一人之喜怒,而碍两国议和大事,如此行事恐怕难称贤明吧”
“那是你清人朝中的大事,与我大明何干,我大明可从未说过要与你清人议和”
“孤也没心思与你等废话,要留要走你等自行决定,莫要浪费孤的时间”
冷僧机脸上神色难看,这便是主动议和的坏处了,谁先开口,谁在无形之中就已经落入了下风
冷僧机看着上方神色冷漠的桂监国,犹豫片刻,终于还是不敢去赌,只得同意先让李雯离去
殿中几名锦衣卫上前,很快便将李雯带出大殿
偏殿厢房之中,李雯失魂落魄坐在桌边,脑海之中却是不断浮现刚刚殿上发生的事情,父亲追封因为自己被毁,昔年好友亦与自己反目成仇
李雯脸上神色痛苦,怔怔坐在桌边,过了不知多久,房门外却是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一道人影忽然踏入房中
李雯看着门边身着云雁绯袍的中年男子,脸上却是神色惊愕,赫然从椅边站起身
徐孚远看着桌边神色苍白的李雯,轻声说道
“舒章兄,可还识得故人”
李雯,徐孚远,陈子龙等人昔年创建几社,日夜切磋学问,李雯与徐孚远等人在复社之中并称几社六子,声名遍及江南
徐孚远与李雯不仅共创几社,还同是松江府华庭县人
如果说李雯与方以智乃是旧友,李雯与徐孚远就是世交知己,乃是真正可以托付身家性命的关系
徐孚远看着神色呆滞的李雯,脸上也是闪过一丝复杂之色
徐孚远坐到李雯身旁,将头上官帽摘下放到桌边,这才开口说道
“若我没记错,我等应有七载未见了吧”
“是,昔年闇公兄在乡中为小弟饯行,未曾想这一别,竟就是七载风霜”
李雯一六四二年得中举人,一六四三年随父进京,入京第二年京师便为李自成攻破
其后李逢申身死,清廷入关,李雯也因为自身才名,被投降清廷的汉官举荐出仕清廷,自那以后李雯便再未回过江南
李雯心中五味杂陈,昔年离别之时,两人襕衫网巾各自劝勉,立志要兴复国家
如今七载后再度重逢,却已是物是人非,徐孚远仍是高冠博带,而他自己却已经剃发留辫,成了清虏之臣
徐孚远今日接连见得方以智与徐孚远,正要询问昔年一众旧友情况,但此时徐孚远却是忽然开口说道
“我等少年相交,我却从未想过有一日,我等竟会这般相见”
“披发左衽,衣冠尽毁,舒章,鞑子的官就当真这般好吗”
李雯与徐孚远乃是数十年的故交,李雯见得刚刚徐孚远态度亲近,还以为徐孚远与他人不同
但此时听得徐孚远所言,李雯脸上神色却是再度苍白起来
李雯看着神色平静的徐孚远,脸上神色痛苦,悲声说道
“闯贼入京,拷饷百官,先父不屈殉义客死异乡,清人不久又复占京师”
“彼时先父棺木曝于城中,家中亲眷亦在清人刀口之下,我为家中长子,清人刀逼斧吓,强要我出仕,我当时又能如何”
徐孚远看着神色愤懑的李雯,脸上却是不为所动
徐孚远沉默片刻,便开口说道
“清虏兵逼江南,侯豫瞻黄金耀明知不可为,却仍毅然起兵嘉定,城破之后,两人自缢殉国”
“夏允彝陈子龙起兵松江,松江被破,夏允彝拜别亲眷,面水而死”
“陈子龙匿身江南,其后数度起兵,又数度兵败,清虏日夜搜捕,如今生死不知”
“石斋先生明知当时天倾难挽,却仍毅然领军北伐,九死不悔,最终兵败殉国”
“更前者如倪元璐,李邦华诸公持节殉义,自是声震世间,连我等昔年不耻的朱大典,亦在金华引燃火库,与清虏同归于尽殉国而去”
“舒章,石斋先生等一众师友诸公可有家眷否”
李雯听着这一个个殉国死义的名字,神色仓惶的偏过头去,却是再也不敢去看徐孚远
李雯明白徐孚远的意思,家眷固然是理由,但却并不能成为他的借口,若说家眷,一众殉节诸公谁人没有家眷
徐孚远看着神色羞愧的李雯,却是忽然沉声说道
“舒章,你自幼聪明过人,朝廷用意应不必愚兄再说”
“我现在只想问你一句,你可愿在为明臣,洗去身上之耻”
李雯怎么可能不知道朝廷用意,先是方以智,然后被单独带离,其后又是徐孚远现身
李雯在见到徐孚远的那一刻,其实就已经明白朝廷的打算,朝廷显然是想让他反正归明,为朝廷所用
只是此事哪是这般容易便能下决心的,如今松江已被清廷所占,他的妻儿家眷亦在清廷境内
以鞑子的狠辣,一旦事情败露那就是灭族的大罪,李雯如何敢开口答应
房中陷入一阵沉默,徐孚远没有开口催促,李雯脸上则是神色挣扎,同样久久没有回应
房中沉默许久,徐孚远却是忽然轻声说道
“舒章,当年我等创立几社,希望圣贤绝学能有再兴之机”
“如今山河破碎,东虏入关,苍生哀嚎,绝学再兴,何如社稷再兴!”
“这是监国殿下托我带给你的手谕,忠奸贤愚,皆在一念之间,往你能认真思量”
徐孚远将一个信封放在桌上,而后也不管仓惶起身的李雯,取过桌上的官帽,便向着房外走去
李雯看着消失在房外的徐孚远,怔怔站了许久,这才拿起桌上的信封
李雯颤抖着双手拆开信封,信纸打开,里面的字迹也显露出来
“过而能改,善莫大焉”
李雯看着信纸上的八个大字,忽然嚎啕大哭,空旷的大殿内哭声不断回荡,而大殿之外却是始终一片寂静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