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说的哪里话?大人德望传于府城,此书有了大人作序,才便于流传,此书质量、大人作序乃是互相成就,将来或能传为一段佳话。”
方临这话,说得蒲知府眉眼舒展,趁着对方此时心情好,提出另一事:“另外,小子还有一个不情之请,我打算开一家书肆,售卖通俗小说,想请大人在其中参一股。”
“你啊,性子就是谨慎。”蒲知府指了下方临,瞬间看出了他的打算,知道这是想要借自己背景庇护,更知道只凭这一本《三国演义》,方临的书肆就不会亏,还会大赚特赚,这无异于送钱。所以,这事很难说是求他办事欠人情,还是上赶着给他送好处。
不过,若是别人,即使上杆着送好处,他都不会要,也就是方临,才没有一口回绝。
‘我倒是不大看重卖书的利益,但是看在这小子面子上,的确需要给《三国演义》保驾护航。’
蒲知府想了一下,道:“你写出了《三国演义》,若是交由别家书肆售卖,也的确可惜。这样吧,我就象征占个一成干股,让我父亲代持,他经常去一顺茶馆看戏,你多半还见过。”
“多谢大人。”此刻,方临更清晰感知到了自己在蒲知府心中分量,要知道在这个时代,介绍家人,那绝对代表着关系突破了某种层次。
实际上,他所想不错,因为卓三爷之事首次会面、前些日子辩论大会,还有之前的调查,以及方才送上的青史留名的机会,让蒲知府真是将方临看成自家后辈了。
“嗯,让我想想,三日后七夕,城中有七夕灯会,月湖楼船上也有权贵豪商举办的宴席,他们邀请过,我本不欲参加,现在看来,却是须得改变注意了。稍后我给伱一份请帖,你可带家人去看看,那日,我也会设法在宴席上让你扬名,以便将来《三国演义》推出。”这是对方临请他作序的投桃报李。
当然,也可以说,因为给《三国演义》作序,蒲知府有了主人翁意识,对《三国演义》愈发上心。
毕竟,这关乎到能否青史留名,怎会懈怠?在不徇私枉法、不违背为人处世的大前提下,那真是愿意为之倾尽心力,还生怕做得不够多呐!
……
轩墨斋,城中《水浒传》风潮渐退,轩墨斋生意却是没有恢复,依旧冷清萧条,大不如前。
这两日,方临、黄荻、柴一苇三个人,论忙碌程度,甚至比成世亮还在时,四个人的时候还要清闲。
“怎会如此?《水浒传》风潮过了,以前那些老顾客怎么也少有回来?”刘掌柜叹息着,问方临:“方临,此事你怎么看?”
“可能是因为《水浒传》盛行这段日子,那些老顾客去过别家,渐渐习惯了。”方临想了一下,如是道。
曾经书肆之间争抢客户,是慢节奏的,刘掌柜可能已习惯了,但通俗小说风潮到来,就不同了,大发展中翻天覆地的变化,一天一个样。
——就如前世,网店挤压实体,移动支付打击小偷,时代浪潮到来,一下子进入快节奏,淘汰你都不会打一个招呼。
刘掌柜听明白了,心中却有着巨大的迷茫,感叹道:“老了,老了,不行喽!跟不上时代喽,变化可真快啊!”
“明天七夕,给你们放一天假,今天就到这里,关门了,你们都回去吧!”他说着,落寞转身。
……
方临踏着夕阳,回到西巷胡同。
辛家门口,沙小云在衣服上缝了个大口袋,做事时,就把辛芽儿装在里面,此时一边喂鸡,一边和方临打了个招呼。
往这边走,来到家门口,橘子树青翠,因为它还在生长,今年倒也没开花结果。小猫乖乖趴在树下,舔舐着爪爪,见方临过来,‘喵’地叫了声迎上来,得到奖励的一片烤鸭肉。
“临弟回来啦,你看这是什么?”田萱端来一个盘子,里面盛放着果子:“七夕了嘛,我做了些巧果,今年材料多,我用了面粉、鸡蛋、糖霜、猪油……临弟你看好吃不好吃?”
她葱白的手指捏起一个兔子图案的,递来方临嘴边。
方临瞧去,盘子中的巧果有鱼儿、兔子、公鸡……等等样子,栩栩如生,只能说田萱心灵手巧,他看着送来嘴边的巧果,‘啊’地一下张开嘴吃了,将买回来的烤鸭递给田萱,说起明晚七夕,一家人去楼船上吃宴的事情。
“那可都是贵人,咱们乡下来的,不会丢人吧?”方母从厨房探出头说道,有点不敢去的样子。
“是啊,万一惹出事端,或者得罪人……”田萱下意识想到戏剧中一些情节,强抢民女,生怕给方临带来麻烦。
倒不是说她不聪明,反而正是太聪明,同时跟着方临学,学足了谨慎,才不想冒一点点风险。
“不至于。”
方临看出她们心思,笑了笑道:“娘、萱姐,安心,咱们就是去见见世面,不用管别人看法,这是知府大人给的请帖,也不会得罪人的。”
的确如此,地位越高,越是轻易不会结仇,尤其是不会因为重大利益外的小事结仇,不然,坐不到那个高度。也更别把权贵子弟当作话本中的蠢货,部分私底下可能的确放纵,但审时度势能力绝对不会差,什么人能惹、什么人不能惹,因为什么可以惹、因为什么完全不值得惹,惹了有没有对应回报……这些东西都形成本能。
能拿到登上楼船请帖,绝对非富即贵,比当初杨举人的宴席层次更高,不会有滥竽充数的,穿得稍差,人家也会心中掂量,不敢歧视;宴席上失仪,同样当面也不会说什么,指指点点;更不可能有纨绔子弟闲得无聊,过来找事,踩一脚,这般高层次宴会上作威作福发疯,那得是多想不开啊!
更何况退一万步来说,蒲知府给的请帖,真有事情,只要方临自家不理亏,那找事的就是在打蒲知府的脸。
方临将这个道理说明白,又说楼船上,有元宵看过的鳖山灯,这次,能极近距离观看。
“那行。”方母、田萱答应了,眼中都有着期待。
方临见她们眉眼弯弯,高兴的样子,心田中也如有斑驳阳光荡漾,从前的苦日子不说,今后,他只想带着家人多看一看世间繁华。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在极其有限的、多艰多苦的生命中,自该趁着时光尚好,更多追求那一闪即逝的幸福,苦中作乐,方才不枉人世间走这一遭。
方父还没回来,方临和方母、田萱说着话,夕阳晚照进屋子,厨房里香气飘出,炊烟投落在光影的墙壁上,映照出如流沙一般的影子,那看不见、摸不着的幸福在此刻,就如糖脂一般化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