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明军火力虽然猛,但兵力毕竟太少,在吉野城的战斗,以及在山路的阻击战里,这两次战斗都没有打成围歼战。
故此,幕府军溃败以后,重新集结虽然掉了很多的士气,但兵力反而没有损失多少,而且最后打不下高取城的本丸,赤松义则和细川满元是选择主动撤退的,辎重也都全带上了。
这样一来,幕府军固然没有完全达成战前预定的战略目标,也就是彻底灭亡南朝,但却重创了南朝的军队,令其基本无法独立作战。明军受限于海上运力和必要的时间,在短时间内,也没办法在本州岛部署大量的兵力。
因此,后勤补给线缩短的前线幕府军得到了休整的时间,后方的京都,也有了大规模动员的时间。
在此前,幕府的防御重心,其实一直都是九州岛的西部和北部,战术在于反抢滩登陆,因为前两次“元寇来袭”就是从这个方向来的,仗也是这么打的。
但是现在大明的远洋舰队战斗力远超日本的那些小船,所以有了跨岛登陆的能力,战略部署的思路自然也就变了。
足利义满深思熟虑后,下达了命令。
“所以除了你们说的这些,在具体部署上,让九州岛和四国岛的大名们,发起全面的总攻,不能让明军获得在九州岛和四国岛上的任何据点,这样才能让这两个地方,完全能够进行海岸防守。”
“除此之外,本州岛上的所有兵力,都要向京都方向集结。”
“给关东的镰仓公方下死命令,另外,将我的密信交给现任关东管领上杉朝宗。”
上杉朝宗,是上杉氏山内家第七代关东管领。
上杉氏是足利氏的外戚,足利尊氏的母亲是上杉赖重的女儿,上杉宪显是赖重之孙,第一代室町幕府幕府将军和上杉氏第一代关东管领是表兄弟关系,因此上杉氏不仅是足利氏的家臣,也是作为足利氏的准一门而存在,关东的足利氏和上杉氏共同执掌着镰仓府的运营,关东管领相当于关东的副将军。
有在关东树大根深的上杉朝宗在,镰仓公方足利满兼哪怕再有野心,也翻不起什么风浪。
而南朝负责对关东进行策反的六条时熙,当然也清楚这一点。
所以六条时熙选择了一个重要的人物。
——曾经是常陆国守护大名的小田氏,这一代的家主小田孝朝。
南北朝分裂伊始,小田孝朝的父亲小田治久就是南朝阵营的,延元三年,北畠氏家主北畠亲房登陆常陆国,进入小田城与小田治久密谈,双方交往极为密切。
但是在关东这片足利氏的老巢里,想要站在南朝阵营,实在是太难了,所以很快,小田治久就被北朝大将高师冬给盯上了,战败后被迫投降,随后小田氏被剥夺了常陆国守护大名的职务,转赐给佐竹氏,小田氏只剩下了为数不多的领地。
作为降将,小田治久表现出了令人不耻的一面,他跟随高师冬在关东地区作战,在攻占关城、大宝城等南朝据点上颇有战功,但是降将毕竟是降将,出力再多也是被北朝室町幕府歧视的。
所以直到去世,小田治久都没有恢复常陆国守护大名的职务。
而小田治久的儿子小田孝朝给北朝室町幕府也很卖力,可惜幕府始终不把他当自己人看,所以在镇压小山义政之乱时,小田孝朝虽然身为先锋官立下大功,但幕府的赏赐却颇为吝啬,气愤之下,小田孝朝私自庇护了小山义政之子小山若犬丸,被发现后,幕府派关东管领上杉朝宗攻打小田城,小田氏抵抗了一下还是投降了,该事件被称为“小田氏之乱”。
因此,小田孝朝与关东管领上杉朝宗结了大仇。
“小田氏之乱”以后,小田氏只剩下了最后的家族领地,也就是小田城,除此之外所有领地都被剥夺。
原先是南朝臣子,后来叛变给北朝卖命了几十年,到头来一场空,小田孝朝对室町幕府以及关东管领上杉氏的愤懑,可想而知。
现在小田孝朝专心于和歌和书法的研究,除了唱歌写字,他还师从中条长秀学习剑术,创立了小田流剑法,自己开了家剑馆,如今五十多岁的小田孝朝算是默默地舔舐着伤口,静待东山再起的时机。
而这个时机,已经到了。
很快,阿野实为的儿子,资深外交官阿野公为,化妆后就带着北畠满雅的亲笔信来到了小田剑馆。
小田孝朝本来就对室町幕府心怀怨恨,再加上北畠氏与小田氏是世交,没有什么比北畠满雅的亲笔信更管用的了。
至于六条时熙给镰仓公方的文书,那就是下一步的事情了.如果小田孝朝愿意去出面说服镰仓公方足利满兼起兵叛乱的话。
剑馆位于一片幽静竹林之中,四周被轻纱般的薄雾轻抚,宛如世外桃源,阳光透过密集的竹叶,洒下斑驳陆离的光影,为剑馆增添了几分意境。
剑馆内,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松香与铁锈味,中央是一方开阔的场地,由青石铺就,已显得光滑如镜,进入馆内,整体布局则是简洁而不失雅致,下面是榻榻米,墙壁上挂着练习用的木刀,以及几柄太刀。
嗯,日本的太刀和肋差虽然是刀型,但是却被称之为剑道,这与镰仓时代禅宗哲学的影响密不可分。
阿野公为化妆的很成功,他扮作一名剑客。
他步入剑馆时,脚步不自觉地放轻。
“您来这里有什么事情?”
剑馆的弟子目光有些警惕,毕竟来这里不是拜师,就是踢馆的。
如果是后者,那就是敌人。
而阿野公为本身就是南朝的御前侍卫首领出身,作为武士,他身上的很多武士痕迹,是无法掩饰的。
所以,不太像是拜师的,更像是踢馆的。
“我想找馆主,我是他的旧识之子。”
“喔”
剑馆弟子稍微放下了警惕,带着阿野公为来到了后面。
向馆主禀报后,弟子退下。
“唰。”
门被横向拉开。
一位身着素色和服的老者缓缓从内室走出,他面容清癯,眼神锐利,正是小田孝朝。
“贵客远道而来,有失远迎,还请见谅。”小田孝朝的声音有些暗哑。
阿野公为连忙躬身行礼,见四周静谧无人,低声恭敬地说道:“在下阿野公为,奉北畠将军之命,特来拜见小田大人。”
说着,他从怀中取出北畠满雅的亲笔信,双手呈上。
“你”
小田孝朝看了看对方,叹了口气接过信件,目光中闪过一丝复杂之色。
他缓缓展开信纸,仔细阅读起来。
随着阅读的深入,他的眉头时而紧锁,时而舒展,仿佛在与北畠满雅进行着一场无声的对话。
良久,小田孝朝放下信件,抬头望向阿野公为:“进来说话吧。”
两人在榻榻米上相对跪坐,小田孝朝给阿野公为泡了茶汤。
捧起放了盐和椒粉的茶汤品尝了一口,小田孝朝说道。
“北畠将军的情谊,我铭记于心,北畠氏与我小田氏渊源颇深,如今我岂能坐视不管?”
阿野公为闻言大喜,连忙再次起身行礼致谢:“有大人相助,我朝复兴有望!不知大人有何打算?”
小田孝朝沉吟片刻,缓缓说道:“我虽年迈,但剑心未老。”
“我将亲自前往镰仓,面见镰仓公方足利满兼,晓以利害,劝其倒戈一击。同时,我也会联络我在关东的旧部,共同起事。”
阿野公为心中一凛,深知此行凶险异常,不禁关切地问道:“大人此行风险重重,可有万全之策?另外,这里可有幕府之人监视?”
“我已隐居此地多年,谁还会在乎我一个老头子?”
小田孝朝微微一笑,眼中透露出自信与从容:“而且剑道之路,本就充满荆棘,我既然选择了这条路,便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你且放心,我自有安排。”
言罢,小田孝朝转身步入内室,不久便换上一身整洁的武士装束,手持一柄缠着黑布的太刀,英姿飒爽地走出剑馆。
弟子为他们准备了马匹。
阿野公为紧随其后,两人一同踏上了前往镰仓的征途。
剑馆外,竹叶轻摇,似乎在为这位踏上了最后征途的老武士送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