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诸葛瑾觉得仅凭眼下孙乾传回的这点许都近况,还不足以看清未来的全局走向。
要是能再观望一两个月,等第二只靴子落地,一切才有把握。
但刘备既然问到了,他也不能不正面回答。
斟酌再三后,诸葛瑾只是持重地说:“主公,愚以为目前来看,河内之变确实是袁绍吃亏了,以袁绍的脾气,定然是不能忍的。但袁绍此人既贪小利,又顾惜名声,不似曹操这般不择手段。
所以纵然心中不忿,也不会立刻与曹操开战。后续发展,可能有三种趋势:
首先,杨丑刚杀张杨,内部尚且不稳,现在还不好说他能否让河内文武心服口服。一旦杨丑内部不稳,再生出其他变故,导致袁绍能捞回一些面子,那说不定这场冲突还能延后。但长远来说,袁曹必然会有矛盾。
其次,如果假设杨丑稳住了河内的局面,那袁绍多半是不敢直接顶着与朝廷开战的恶名。到时候,他可能会战而不宣,或者用别的小动作,与曹操出现事实上的冲突、事实上慢慢削弱曹操。并且初步联络其他诸侯,看看能不能组成反曹的松散联盟。如果可以,那便是又一次讨董之势了。
最后,如果这些小范围的冲突无法削弱曹操、达到袁绍的战略目的,他多半会再退求其次,比如再罗织曹操辅政这些年其他专断擅权、欺君罔上的罪名。
又或者是反复派人通使入贡、朝见天子、提出种种尊奉天子实权、削弱曹操对天子掌控的小动作。一旦曹操不厌其烦,或是害了袁绍派去的使者,或是暗中使绊子,那袁绍就得到了正式开战的借口,可以说曹操阻隔王路了。”
诸葛瑾因为不知道后续会往哪条路线发展,只好把他推演出来的一切可能性,都穷举罗列出来。
这一招,说实话,已经有一丁点后世德军近代参谋部制度的风范了——我也猜不到开战后敌人会怎么应对,但我把应对敌人一切可能应对的拆招,尽量列全。最终无论敌人选哪一招,我都用预定好的方案套进去。
刘备听了,不由再次刷新了对诸葛瑾思维缜密程度的认知。
好家伙!这就是子瑜所谓的“对局势发展没把握”?
原来有把握,就是铁口直断敌人会怎么干、然后把己方对策想明白。
而没把握,则是不知道敌人会怎么干,但把敌人一切可能的招数都列出来!
怎么感觉这个没把握比有把握更难了?
“如此说来,我们现在考虑太多,也是无用,还得看后续一个多月,形势具体如何分化、袁曹会往子瑜所设想的这三条路中的哪一条走……罢了,反正我们不用立刻应对,那就继续休养生息,静观其变吧。”
刘备捋顺了思路后,就给今日的饮宴插曲定了调子。
众人也深以为然,觉得眼下还是继续做好自己,再观望一两個月。
而首次参加这种场合的张辽,也终于对诸葛兄弟的谋略缜密程度,有了直观的认知,内心由衷叹服:原来诸葛兄弟想问题竟能如此缜密……难怪主公能三年之内,绝处逢生,迅速重新崛起。相比之下,温侯只靠陈宫、陈登,却是差得远了。
大家很快恢复到了觥筹交错的轻松氛围,不多时,酒意都有些浓了,照例又要弄些解酒的汤水。
有些喝惯了酸辣汤面醒酒的,依然让人上了汤面,只是如今用的面本身没那么酸了,就额外加醋提酸。
有些南方人不喜欢吃面的,就单纯喝酸辣鱼汤——比如陈登这个广陵人。
刘备端着面碗,忽然想起一个事儿,便笑着问诸葛兄弟:“子瑜、孔明,这一个月,你们都忙着折腾麦面呢?这种东西,毕竟不能增加粮秣产量,只是让食物精美一些,终究不该浪费太多精力。
虽说咱现在要休养生息、静观待变。能把心思花在别处,也比一直琢磨吃食要好。”
面对刘备的劝说,诸葛瑾只是笑而不语,诸葛亮则是正色直言:
“主公,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这方面你可有所不知了。我不是为了琢磨吃食,其实还是在总结‘育种选种’的普遍大道。
只是曲蘖菌繁衍神速,便于总结实验规律,才先用的曲蘖。以后,说不定还能把这些思路,用于选育天下百草、诸般谷物菜蔬。”
刘备原本是担心诸葛亮浪费太多时间和脑力在精美食物、奢侈享受上,听说背后还有这样自己理解不了的大道理,他直接就闭嘴了,任由诸葛亮随意施为。
而诸葛瑾看二弟已经说服主公,这才凑趣补充:“主公放心,民政劝农诸事,也要因地制宜,因时制宜。这几个月闲暇,原本我也考虑过继续改良灌钢、烧瓷、开矿诸事,但那些事情更适合在丹阳、豫章、江夏建设。
眼下我们身处下邳,此地已是淮北,人多眼杂,曹、袁细作也是难免,同时本地的矿藏等物又不如江南丰富,那些事情开展起来既不易保密,还事倍功半。不如等九月秋收之后、回到江南,我自会操持那些正事。
这两个月里,还是做些因地制宜的事情比较好。除了选育曲蘖,后续我还想改良一下东海、广陵二郡的海盐煮盐工艺,争取不用熬煮,只靠日晒便能出盐,如此,则能节省大量人力、燃料。
但开始阶段需要多调度一些人力和物资,争取秋收前试验成功,入冬后农闲季节,就可让百姓服徭役,或是以工代赈,建设盐田。
自古淮盐产量最盛,而曹操并无占据沿海郡县,这项技术一旦改良,我们可全获其利,还不担心曹操剽窃。
而且今年双季稻麦收获之后,本地粮食便不再短缺了。我们此前改良了数年捕鱼技术,海鱼收获巨大,原先都要及时吃完、补贴民间粮米不足。现在粮食富余后,鱼肉也该多腌渍为鱼干,以利久存,以后军中也多些肉食储备。这淮盐的扩产,正当其时。”
刘备顺着诸葛瑾的思路稍微一捋,就发现这个种田规划节奏实在是妙。
刘备军改良捕鱼技术,已经有两年半以上的历史了,渔具都迭代了两三代了。但此前还真没建立起大规模的肉干储备,一方面是淮盐产量依然不够大、富余部分不足以对数十万石规模的肉类进行腌渍。
二来么,也是刘备执掌淮南地区三年来,地盘慢慢扩大,每每要用老地盘的富余粮食补贴新占领区,以免出现大规模饿死人的情况。
之前无论打了多少鱼,绝大多数都是很快吃光的,不用腌渍。
今年终于有余粮余鱼,很适合大规模腌咸鱼,晒盐法也确实适合搞起来了——虽说刘备现在还不太懂什么是晒盐法,只能从字面理解,似乎是不用燃料就能让海水出盐。
“好,子瑜胸中有规划便好,要用什么,一切尽管自行调度,不必请示。”刘备很干脆的点头,准了诸葛瑾后续阶段的自行瞎搞。
诸葛瑾拿到授权,也决定还大家一个小惊喜,算是证明自己搞创新方面的实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