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葛瑾是把庞统当自己人的,所以这样的计划他也没有遮遮掩掩。并没有因为对方才来三天,就要先“考察考察”才委以重任。
这让庞统充分感受到了信任和“用人不疑、疑人不用”,顿生知遇之感。
“诸葛兄是个干大事的,就因为我和阿亮短暂同窗,以学问见识相交,便能如此用人不疑,值此乱世,实在是罕见。咱也要努力做事,证明自己对得起这份重视。”
庞统内心不由如此暗下决心,起了争强好胜之念。
不过,诸葛瑾的计划看起来很完美,但真要着手实施,还是有一个巨大的障碍——你想拿“新发现的巨大铜矿”来勾引山越部族的贪婪妄动,你好歹得真能发现铜矿啊!
只要发现了铜矿,哪怕暂时没能大量开采,那也是能引发别人争夺的。
但如果铜矿的影子都没有,指望完全造假引人上钩,就太扯淡了。山越酋长们并不是弱智,他们也会派人来服徭役当矿工、卧底探查,看看铜是不是真的开采出来的。
如果指望直接拿出一大堆熔炼好的铜骗人,不给人亲眼看到开采矿石、从矿石炼铜的全生产过程,鬼才会上当呢。
庞统也是智商颇高之人,他很快就想明白了这个道理,也不由向诸葛瑾指出了这些问题。
诸葛瑾闻言,却只是微微一笑:“士元不会以为我是想假装发现铜矿来勾引人吧?我说了要开采铜矿,那当然是真开采了。你这边只要负责好在农闲时征发鄱阳县民夫服徭役,先整备一下进山道路。
或者如果百姓暂时不好征发,我可以给你些钱财,你设法联络雇佣周边隐户、或是山越部族,让他们派人来、沿着鄱水往上游山区修路,再把鄱水中的险滩礁石整治一下,便于将来运矿船直接驶往上游。
其他找矿的事情不用你操心,伱只要组织好人手钱粮,给役夫、矿工管饭,提供工具,勿使有缺。”
庞统听说只是需要他提供人力组织和后勤保障工作,这才微微松了口气,暗忖这活儿要是还干不好,就太丢人了,一定要努力。
……
此后十余日,庞统也没有接到新的指示,他就组织了两千徭役。
外加拿着诸葛瑾给的预算,换购了一些山民比较短缺紧俏的物资,然后用数百郡兵护卫,跑了鄱阳县境内、鄱水上游的两三家山越部落,直接跟这些部落做交易,以物资换劳役,请山越人给他们当向导、治山区河道险滩礁石。
至于所需要用到的生产工具,肯定是汉人提供,事成之后,还可以给这些山越部落一些铁器作为报酬。
山越人算是汉朝时四夷中比较归王化的了,喜欢拿钱被汉人雇佣。丹阳兵就是典型的山越人拿高薪当雇佣兵的产物。
诸葛瑾刚刚干掉笮融,钱是不缺的——如前所述,他破柴桑城后,搜缴的铜像熔铸了就能值一千多万钱。而柴桑还算是笮融的三座主要据点中、搞佛事规模比较小的了。
笮融的老巢南昌县,城里缴获的佛像规模、数量何止柴桑数倍。最后诸葛瑾统计了一下,三县铜佛全部熔铸,累计能超过一亿钱!有这么大笔财富,眼下雇佣山越人当然可以阔绰一点。
(注:笮融历史上洗劫三郡搞佛像,确实很有钱。有记载说他在广陵搞斋佛节,施粥请十几万人吃饭,只要你表示信佛就可以去白吃白喝一阵,这就花钱“以亿计”。即使有夸张,但说笮融铸铜像花上亿钱,那是绝对有的。)
庞统有足够的预算在手,再靠着他还算过硬的口才,立刻就把好几個山越部落的酋长忽悠得找不着北,愿意拿钱办事。
短短十几天,先把鄱水干流、一直到鄱水和乐安河分叉口的航道,重新整治了一遍,河边两岸的道路也简单平整了一下。
这段河道长度大约七八十里,两岸本来就有百姓村镇,基础条件好,也还不算深入山区,整治起来很容易。
而过了鄱水和乐安河的分岔口后,情况就复杂一些了,庞统一时不知道下一步具体该以哪一条河沿线为重点整治。
他觉得鄱水干流流域显然经济价值大一点,河谷平原也相对肥沃,把交通搞好后,便于官府将来控制更多偏远村镇,也能惠及山民。
而乐安水水量比鄱水干流小得多,沿途也更崎岖,农耕区也小得多。不过一般采矿貌似都是在深山里找的,似乎这边有铜矿的机会也不小。
庞统不敢自专,就让雇来的人平均沿着两条河各自逆流而上整治,同时本人回了一趟县城,汇报第一阶段的工作,并且请示了诸葛瑾,想看看他具体怎么找矿。
……
“这么快就已经逆流而上、整治了近百里的河道和沿河道路了?不错,士元办事果然便捷。”
身在鄱阳城内的诸葛瑾,得到汇报后,先表扬了一句,然后就吩咐,“走,后续这些日子,要做好在山里扎营考察的准备,我也会亲临找矿。”
庞统略显急切地问:“那鄱水干流和乐安河,我们究竟该以哪条河为主、整治进山道路?诸葛兄如此成竹在胸,想必能猜出哪边山里有铜矿的机会大?”
诸葛瑾不想当神棍,所以坚持不报答案:“我不是靠猜的,我也要实地看了,才能知道。”
庞统愕然:“这怎么看?”
诸葛瑾:“到了就知道了。”
一行人说着,就收拾行李启程,走了两天,来到鄱水和乐安河中游。
庞统一个单身狗,到山里风餐露宿也没人关心。
诸葛瑾到好歹家里还有个步练师很懂事,帮他仔细收拾了行装,还有各种生活日用补给,步练师原本还缠着说想要随行照顾诸葛瑾饮食起居,但诸葛瑾以山中崎岖不便、步练师年纪还太小为由拒绝了。
鄱水和乐安河分岔的位置,大约在后世景德镇的乐平县附近。由此沿鄱水干流继续逆流而上的话,会到后世的景德镇主城区,而沿着乐安河往上游,则会到著名铜都德兴县。
诸葛瑾心里当然是知道德兴才有大铜矿,景德镇主城区那一片则什么都没有。
但他也不好直接报答案,所以到了地方后,他先带着庞统,装模作样往两条河上游各自走了一天勘察,然后还拿出一个他提前准备的透明水晶杯,舀起河水澄净后仔细端详。
水晶在汉朝就已经很普及了,只是贵一点,制作小件器皿的时候,完全是可以取代后世的透明玻璃的。后世杭州博物馆就有一件“战国水晶杯”的展出文物,看起来跟现代玻璃杯很像。
诸葛瑾这个水晶杯,也是打赢了笮融后、关羽在清点南昌城内的逆产时缴获的,就随手拿来用了。佛家本来就很喜欢各种七宝琉璃器装点门面,笮融收藏有这种华贵之物很正常。
庞统看到诸葛瑾居然拿出水晶杯舀河水,也是微微一惊,但内心反而愈发觉得诸葛瑾靠谱起来——这么大的阵仗,应该不至于是故弄玄虚吧?
诸葛瑾看了很久后,才拍板道:“走,后续几日,沿着这乐安河上游,一路寻找支流分岔,每到一处分岔后,就学我这样舀一杯河水,务必彻底澄净后、撇去绿藻浮沫,然后观察河水颜色,决定究竟沿着哪条河找矿。”
庞统再次愕然:这是什么原理?再说看这河水颜色,也看不出分别啊?
他不由提出了自己的疑问,而诸葛瑾也只是随口搪塞:“你看不出这杯从乐安河里舀出来的河水,要比鄱水干流的水略微碧蓝一些么?”
庞统左看右看:“看不出来!”
诸葛瑾:“那是你眼神不好!信我没错的,越到上游越容易看清,等河水分岔,最后就能找出这种略微偏蓝的水,是具体从哪一条小溪流出来、汇入干流的!”
诸葛瑾其实也没看出来这杯乐安河里舀出来的河水有更偏蓝,但他知道答案,就强行说能看出细微差异,对方眼神对比度不够。而真到了上游,水流越来越小,分岔越来越多,这个区别会更明显的。
庞统心中揣着狐疑,严格遵照诸葛瑾交代的办法,一路往上游勘探。
此后十日,他们把乐安河更上游的全部支流,都尽量跑了一遍,越往上游水越少,最后几乎是各种山间小溪了。
而诸葛瑾交代的法门也很直接:一旦看到两条小河汇流的分叉口,就看哪边的来水更蓝一些,就重点往偏蓝的那条溯源。
为了避免误差,他的实验手法也越来越严谨。
比如,为了防止两岸青山的映射、导致河水反光看起来发绿,他特地弄了个刷上白灰的纯白木盒子,每次打完河水把水晶杯放盒里再观察,隔绝环境反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