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安泰司使令,大梁多处城池城门大闭,引得江南愈发动乱。有对此不满的江湖散客持剑混入上京行刺梅承庭,遭御林军围攻丧命,却仍有人前仆后继。
疫病已经压不住了,血红的疹子像突发的洪水,如猛兽张开利爪侵略,掠夺了大半个翠州城百姓的性命,朝廷派来的那两名太医昼夜周旋在百姓病帐中间,也不幸感染水疹暴毙。
渊缙王拿下熊刺岭后,便在那路段安营扎寨了,看那样子好似并不着急攻打上京。
明梵岚派出暗子百般打探,都没得到什么有利的消息。
双方兵队陷入莫名的僵持,而这期间,江南发生了件大事。
长林崖金塔从承云接月可摘星到彻底消失不见,仅仅用了十一天。
上千名玉氏族人穿梭在崖顶,他们三五结群推着木车。在那不断进出于山路的木车中,装载着近万吨黄金,灿灿然经日头折射,照出人世间最不真实的富贵荣华。
殷罗抱胸靠在崖前那棵最为粗壮的枣树前,盯着这大工程出神。
以她所在的位置,能将崖顶的情景尽收眼底。此时,白衣少年大咧咧坐在一架木车上,跟他的族人说着话,她甚至能看清楚玉如意的表情。
他面上没有任何不舍或者悲戚之色,嘴角的笑容都比先前真诚许多,仿佛这泼天财富轰然瓦解没有给他的心情造成一点儿影响。
身侧传来轻盈脚步,殷罗偏头看过去,只见一袭妃粉色长裙的留美人朝她走过来。
“听公子说,殷姑娘近来去了趟白州,昨晚上才回长林崖?”她话语里带着些客气与关切,“数日舟车劳顿,姑娘身上倒不显风尘颠簸,不愧是习武之人。若是我,怕早累得睡它三天三夜了。”
殷罗微笑着答:“大梁都乱成这模样了,连小六这守财奴都肯拆了金塔赈灾济民,我若安心睡它三天三夜,不得沦为笑柄?”
留美人略带打量的望她,少女一身黑红色广袖坠裙,双手交叠无意识做了宫仪。寻常江湖女子都爱穿些方便的窄袖劲装,可每次见殷罗,她都穿的是京中贵女爱穿的广袖叠衣……
经商二十余载,留美人最懂人心二字,从这点她就能看出,殷罗很放不下她这殷家独女的身份,思及此,她眉眼微垂,问出一句:“如今的殷家,仍誓死效忠明氏皇族吗?”
殷罗表情变了变,她收回视线,不再看留美人,“留姨这话问的有趣,如今上京世家的名册里,我们殷氏几乎成了末流,效忠?要承蒙明氏皇族看得上。至于誓死效忠也不至于,我如果没了命,殷家的血脉便绝了。”
留美人轻笑两声,似在提点:“殷姑娘明白就好。不论到了啥时候,咱的命始终得先保住了。”她视线下移,“我没来过几次江南,圣主这金塔初建成时,是怎样的光景?”
殷罗眼底带了些笑意,“他做事一贯张扬,十九层观星金塔初建成时,称得上是名满天下。这金塔虽立在长林崖,但在江南任何一个角落,只要抬望眼,都能瞧见这金塔的塔尖。或许有人不知道大梁上天鉴圣主这名号,但我敢说,绝对没人不知道长林崖的六公子。”
“那又如何呢?”留美人若有所思,“这享誉天下的金塔终有瓦解之日,而我们玉氏,却再难回到上京了。”
殷罗垂眼,“小六什么意思?要将这些金砖全部送出去赈灾?”
“是,他说他这十年来荣华受尽,穿着千两白银难买的玉衣,住着金塔吃着山珍,开着百家铺子,活的如同一场梦。现下的水灾战火把他从这美梦里唤醒了,他就得醒着活。”留美人神色欣慰,“尽管我们玉氏避世了些,可大梁百姓有难,我们也不藏着掖着,实不相瞒,我们这次来江南,可是带足了金银,只等圣主一声令下,玉氏族人家财散尽亦不可惜。”
“玉家大义,”殷罗转眸看她,笑着打趣,“不像我,就这一身功夫和一条命。”
“所以,殷姑娘要进京了,对吗?”留美人突然发问,问得殷罗愣了愣。
黑裙少女抬眼又垂眼,“这话,是玉如意让你来问的吧?”
“不,”留美人走近她,笑得温柔,“你方才说,你就这一身功夫和一条命,我便明白你有进京守城的打算。我来找你,不是为给我们圣主打探消息,却是想为我们圣主留你。”
“留我?”殷罗挑眉。
“渊缙王匪兵个个精锐,你武艺再高强,总归是个姑娘家,这些年来,我们圣主一直跟在你身边,你们的姐弟情意我看在眼里,若你此去上京遭遇不测,我们圣主必然一蹶不振,”留美人缓缓低身,冲着殷罗行礼,“武林与战场不同,输赢和生死并连。所以,我希望殷姑娘好生考虑,你是否要誓死效忠明氏皇族,用你自己的性命去为他们搏天下。”
留美人后面这句话的语气咬得很重,却不像是在挑拨离间。
殷罗沉默须臾,哼笑了声,“留姨说的很有道理,可我有位朋友,他本身在世外,如今也入京了。即便我去搏天下,也并非是什么效忠明氏皇族。说实话,这大梁的皇位由谁来坐,我毫不关心。在战乱前我就发誓,我要杀了明之渡。我得去做。”
“那,我还有一问。”留美人皱眉。殷罗看她,“但说无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