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个姥姥的,蛮娃子几时变得鬼精了。”令将军暗骂一句,不再想这件令人头痛的事,专候七弟的到來。
令将军生得五大三粗,面上线条粗旷,满脸皆是黑黝黝的钢须。性情一如其相貌,天性粗鲁耿直,心中所想,只有上阵杀敌,除此再不做它虑。但最近发生的一些事,让最不喜欢胡乱猜忌的令将军都满腹疑窦,就想唤七弟过來吐一吐胸中块垒。
七弟姓景名培,足智多谋,机变百出,又因其生得俊朗,肌肤白净,人送外号“锦毛狸”,与令北同在大将军裴泓帐下做将军。
在十位结拜弟兄中,令将军排行第五,军中还有一位结拜兄弟,就是驻漠北汉军最高长官,大将军裴泓。令将军与裴大将军渊源颇深,私底下还得称裴泓一声四哥。但这位素來恭谦礼让、战功赫赫的四哥,在升为大将军后,忽然性情大变。脸上始终一无表情,阴沉沉的,就像一张死人脸。说话也极少,偶尔开口,也是拿腔拿调,官味十足。也就是从那时起,裴泓将兄弟们之间的情义忘得干干净净,倒像是陌路人,一年到头躲着兄弟们。
正自思虑不已,毡帘一掀,景培携着一身寒气躬身而入,抢步來到榻前,将手轻轻放在令北肩头:“五哥,可好些了吗。”
令北苦笑一声:“熊个姥姥的,这点伤算得了什么,五哥死不了,七弟请坐。”
景培依言坐在榻前,俯身问:“五哥,急惶惶唤小弟回來,不知有何吩咐。”一个时辰前,景培探望完五哥令北后,直接回了营帐,屁股尚未焐热,又见亲兵來请,还以为是五弟伤情加重,询问亲兵,却非所猜。当下心中惊疑不定,急忙赶了过來。
“唉,五哥心中苦闷,想叫七弟陪哥哥再唠扯唠扯。”
“五哥既有此雅兴,小弟今晚干脆就不回去了,与五哥同榻而眠,谈它一个通宵,如何。”
“好,好,好。”令北闻言大喜,杖伤仿佛都轻了几分,吩咐亲兵在榻前的条几上摆了些酒菜。
令北动了动身子,改趴为侧,面朝外。兄弟二人一个坐着,一个侧着,边喝酒边叙话。
景培为令北斟满酒,道:“五哥受苦了,明日小弟再让人送炉炭火來,天寒,杖伤好的慢。”
令北自嘲道:“不用,都怪哥哥这名字不好,令北,令北,哥哥我客死北地,终身不得南归,这都是天注定的。熊个姥姥的,戎马之人,马革裹尸,也沒什么大不了的。五哥就是不愿死后还在这苦寒之地做一个孤魂野鬼。七弟南归之时,可别忘了把哥哥的尸骸也一同带上,哈哈。”
景培听五哥说的伤心,急道:“哥哥何出此言,想当年你我兄弟十人结义之时,曾言共死。如今生死飘零,十仅遗三,五哥再说这样的话,实在让七弟好生难过。”
“呵呵,是五哥说错话了,当罚,当罚,”
景培用衣袖揩去五哥嘴角的酒液,道:“自张大哥父子出事后,我们十兄弟之中,大哥、九弟、十弟失踪,二哥归隐,三哥、六哥、八弟战死。现如今死的死,散的散,当年的十兄弟就只剩下四哥和你我二人了。唉,这件事,小弟一想起來就痛不欲生啊,”
“七弟,五哥又何尝不是呢。世事无常,那也沒什么法子。倒是我们这些活着的人,更该多亲近亲近才是。”
“五哥似乎话里有话。”景培听出令北意有所指。
“七弟玲珑之人,当真不懂五哥的意思么。也罢,五哥心直口快,就明说了罢。”
“七弟,你觉得四哥怎样。五哥总觉着四哥与咱俩隔了张肚皮,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令北一句话,勾起了景培的心思,不由又想起了当年之事。想当年,军中十兄弟,除大哥张世卿外,就数四哥裴泓威信最高,也最能服众。后來,大将军张达、大哥张世卿遭人栽脏陷害时,若不是四哥以不能坐实张家罪名,害大哥性命为由,一力反对的话,众兄弟早就反了。当时,四哥安排九弟、十弟赴京打听张家一案情况,听说九弟和十弟后來劫了囚车,救了大哥,自打那以后,三人从此就都失踪了。
张家一案,闹得驻漠北汉军人心惶惶,蠢蠢欲动。朝廷唯恐发生兵变,就任命威名素著的四哥裴泓接任大将军之职,这才把军心安抚下來。可四哥裴泓自出任大将军后,性情大变,有意无意总躲着众兄弟。即便与兄弟们偶尔聚在一起,裴泓也总是一副心不在焉,坐卧不宁的样子,双目低垂,沉默寡言。众人以为老四是受了大哥一事的刺激,并未多想。再后來,老三、老六、老八先后战死,似乎都与裴大将军的错误战事安排脱不了干系,众兄弟也只能对月悲声,徒唤奈何。